林清知終于到站而走進電梯的時候，差不多十一點半，她以為那該死的監控要叫——卻意外地毫無動靜。她擡頭盯着那一隻監控鏡頭許久，好像自己在和什麼人對視，但那“人”的眼睛毫無光彩，仿佛早就死了一般——她終于想起來前段時間，地下城那幫惡魔浩浩蕩蕩的“遷徙”——所以原來，是這麼個粗暴的法子。

她還花了不少力氣去聯系防衛部部長來着!後者繞過那個把“我們不是來和你談政治的”挂在嘴邊的主管，抽出親信柏茴去接待她——她可算是欠了别人人情了，以後是要花心思還回去的——早知如此，她何必折騰呢!她有些“懊悔”起來——也隻是無奈笑出一聲，歎口氣。她的心情很快恢複，想到很快就能見到——不知道該怎麼算親戚輩分了随便吧——“妹妹”林夕，她就心情舒暢起來。她爬着樓梯往上走過最後一節。不知是不是地下城命案的影響，車站的人少了許多——雖然除去每年學生地面實習的高峰，這破列車就沒多少人坐——現在卻是更可憐了。林清知都要恍惚着是不是隻有自己一個。她轉頭環視，看到一位帶着圍巾、穿着西裝、打長領帶的惡魔走上台階，氣質端正而精明——雖然明明外套的下擺和領帶随着她皮鞋的踢踏搖來晃去，給人的感覺卻也像是長重鞭或者斧的刃邊那般。也許是誰家的打工人，林清知想。她覺得自己可能在哪裡見過她，但她見過的人多得是，沒幾個是真的重要。她繼續往上，但莫名地安心了許多——和地鐵站的“人類”們合流——這就算是上了“地面”。她又通過一層檢測，終于出去。

外面并沒有她想象之中的陽光——她太久沒見過地上的陽光了，卻也說不上來懷念它。在她的概念裡，陽光總是刺眼的、惱人的。在夏天的日子，她但凡有天忘了防曬，就一定會黑上一層。和林清行一起住時，對方會提醒她，但那家夥結婚之後就少與自己聯系了——啊，或許也有“從她那裡零零碎碎借錢還老忘記還”的惱怒——她不是故意的——工作太忙，什麼事情她都要去處理，連她自己興緻勃勃的研究都落下一大截，最後隻好丢給其他人去。

她對A西南熟悉得很——至少過去熟悉。她在這裡出生、長大、讀書，又回來工作。她記得十月下旬差不多是到了秋天——但她忘記秋天是什麼樣子了。地下城沒有四季的。她感到冷——濕漉漉的空氣，要下雨了。在地下城時，“雨”來自于“天空”的水灑——和天燈裝在一起。到了商讨好的降雨時間，部分天燈就收起，打開閘門，往下落水——就這麼簡單粗暴。地下城也不需要太多雨的，悶濕氣要是上來就很難再散去了，所以隻有偶爾的時候——當家族和管理處以及相關的負責公司達成了共識，他們才啟動這一項功能。就她在那兒的時間來看——雨水總是少得可憐。

風正吹着，也不大，卻足夠叫那一絲絲的冷氣鑽進她的衣袖裡。她又揪緊了她的黑色外套，想着回頭找林夕要兩件衣服——她身上這一套太單薄了。自然而然地，她掏出手機，撥号。

“……對不起，你呼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什麼情況？

她無語地看了一眼界面，隻好将電話挂掉——還指望她能來接自己的。她長舒一口氣，憑着回憶往管理員宿舍走。

首先是商貿街——過去就是這麼叫的。從地鐵站出來，往前不多遠，各種東西就多了起來，越往前就越熱鬧。比起過去，這裡的建築更多，更擁擠——或者說，更繁榮了。她曾以為壯闊的“大樓”，如今也顯得有些可憐起來。當時的A西南也不過一個安靜的小地方，哪怕是商貿街趕集的日子，也總是在吆喝和讨價還價間混進去鳥鳴聲。她說不清是她僵硬的軀體已經失去敏銳還是現實如此——她好像一點也聽不到那些了。她看到“商A廣場”的标識——她年輕時還沒有這地方。要想去逛街，她們樂意騎上自行車，蹬個十幾分鐘，到百貨大樓去——不知道那地方現在怎麼樣。她沒注意過那兒具體的名字——反正隻要叫百貨大樓，她們就都知道是哪裡。在一路上，她們要叫嚷，打鬧，哈哈大笑，再被其中一些沉穩的朋友叫“别亂來”。她的思緒好像飛到别處去了，以至于失去她對身體的控制，隻向着廣場的方向，在路中央站上好一會兒。

這裡和過去一樣，這裡和過去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