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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剛過,霭青的天色收攏着薄薄一層霧氣,沿路草尖霜花似雪,伴着逐漸破曉的天光徐徐融化,不時悄然垂落幾顆露滴。
侯府一隅,偏僻的守琢院中,零星幾個婢子正在伺候甯安候府剛找回來的二姑娘梳妝。
鏡中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但五官端正,尤其是那一雙眼,烏黑沉靜,幹淨的像是幼鹿。花瓣樣的唇瓣略微厚重,給清秀端莊的臉添了絲魅氣,增色不少。
王媽媽瞧了眼鏡中人影,她來伺候顧周周不過兩月,卻也看出這位二姑娘品性端正,待人和善,不由真心實意為她打算起來。
此刻,她手上靈巧的為二姑娘新打的耳洞上别上一對白玉墜子,語含憂慮:
“已經快到時辰了,宴會用的衣裳大姑娘怎麼還沒派人送來?今日可是姑娘在京城露面的好日子,若是遲了……”
侯爺夫人本就不喜農女認回來的二姑娘……如若衆人面前失了禮儀,怕是更難找親事了。
對王媽媽心底的擔憂,顧周周并不知曉,她因缺乏榮養而色澤淺淡的睫毛顫動兩下,擡眼瞧了天色,她隻是安慰道:
“姐姐定會将衣服及時送來的。”
她心中十分肯定。
說起顧瑤——這個沒有血脈關系的假姐姐,顧周周還是眸光微沉了幾分,思緒回到昨夜。
昨日夜深,她宴會用的衣裳才送來,一試,衣裳腰部竟然寬了幾寸,可明明之前讓繡娘來量過尺寸的。
不該如此偏差,不用多說,肯定是顧瑤的手筆。侯夫人無心庶務,顧瑤管着侯府的家事,繡房都是聽她差遣。
當時,她異母異父,卻是仍占着甯安候府嫡長女的位置的顧瑤,滿臉自責道:
“都怪我,我原是好意,想着妹妹這些日子玉食錦衣的養着,定能養的豐潤些,遂讓繡娘放寬了些尺寸,沒想到竟會如此。姐姐這就讓人拿回去改。”
一番念唱作打,衣裳便又被顧瑤拿走了。
相處兩月,顧周周自幼看人臉色過日子,自然察覺到顧瑤對她的恨意。
不過顧瑤僞裝的很好,明面上對她熱情體貼。
隻是偶爾一些不經意的“好話”,讓侯夫人和侯爺更厭惡她。
為了表面上挑不出錯,在宴會就要開始之前,顧瑤踩着點将衣裳送了過來。
顧周周給顧瑤見了禮:“姐姐。”
顧瑤今日穿了千層雪紗的湖綠齊胸襦裙,外罩一件暖杏細緞短衫,膚似螢雪,面如桃花:
“我們姐妹之間,不用這麼多禮。快去試試衣服,我昨晚熬夜親自守着繡娘們改好的。”
顧瑤面如銀月,哪裡像是沒休息好。
顧周周順從點點頭,說“姐姐辛苦了。”心中卻并沒有信顧瑤的誇張謊話。
顧周周将衣服換上,王媽媽一瞧,頓時心裡咯噔一下。
二姑娘膚色還未養回來,穿這鮮嫩的顔色顯黑。
兩月前正是夏麥熟,顧周周獨身一人在撲伏似火的熱浪裡收割了近五畝的麥田,曬的極黑,如今休養兩月,不過剛将膚色養回一些,遠稱不上白皙。
昨夜點着燭火試衣,竟然沒有發現衣裳顔色的問題。
王媽媽心中暗怪,夜裡故意送不合身又不襯人膚色的衣裳,今日早晨又踩着點送到。
宴會在即,根本沒有時間補救了!
王媽媽終是無奈的歎了口氣,心裡不免對顧二姑娘起了同情。
大姑娘是侯爺夫人如珠似寶寵愛了十幾年的掌上明珠,即使知道不是親生,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二姑娘如今隻能任由她欺負……
顧瑤将顧周周上下掃視了一遍,嘴角微微翹起一點又壓下去,才道:
“衣服是恰恰合身,時間不早,快和我去明輝堂拜見母親。”
顧周周長睫滑落,點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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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過後,便到了明輝堂。
侯夫人端坐在主位,一頭鴉黑的秀發高高挽起,容貌清麗脫俗,似月下仙娥般捧着卷書讀。
顧周周端正施禮,溫順道:“母親。”
侯夫人眉眼淡淡,隻微微點了點頭。
顧周周起了身,靜默立在一旁。
待到顧瑤,侯夫人直接就将人拉到身側坐下。
顧瑤笑道:“我将妹妹帶來了,母親切莫起身就看書,擔心眼睛又疼。”
侯夫人眉目柔和了些,親昵地握住顧瑤的手,眸光泛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