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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過場秋日細雨,掉落的落葉上積着灣雨水,在日出霞光下水光流轉,似是青黃樹葉形狀的玉雕。
王媽媽喜上眉梢,指着安置在院内的一衆物什,樂陶陶的對着顧周周說道:
“今個兒早上,侯爺夫人差人送來了太學的學府令與學制衣裳,和一些筆墨紙硯。夫人還特意送來了養顔美膚的各樣方子和香膏,還命莊子上每日送牛乳來給姑娘沐浴。可見侯爺夫人心裡還是疼您的。”
侯夫人的陪房媽媽有兩位,除王媽媽外,另一位李媽媽同顧瑤交好,侯夫人便逐漸越發看重李媽媽,王媽媽則被冷落在外。
王媽媽老實忠厚,見侯夫人尋回的真正親生骨肉沒人照料,便自請來伺候。如今見侯爺夫人重視起二姑娘,自是打心裡高興。
顧周周不可置否的一笑,并沒有接話。
侯夫人和侯爺在乎的不過是侯府的臉面和名聲,并不是真為她着想。
太學休假兩月,待九月授衣之際才重新啟學,今年啟學的日期已定,是月中旬的九月十四。
學府令是太學入學的憑證,是塊方長青白色的玉珏,寓意着君子存世,清白端方。
顧周周把玩一番,用手細撫着上面凸起的太學令三個大字,翻轉到背面,右下的角落則印着顧周周三個蚊蠅小字。一同配有同色的絲縧,可系腰上作禁步用。
學制衣裳共有十二套,分作四季,各有三套換洗,皆是素雅顔色。她指腹下是如絲緞般光滑的衣面,光下隐隐流轉金銀絲線的光暈,冬衣内襯面是厚軟珍貴的雪狐毛,便明白了這些衣裳的價值不菲和低調奢華。
轉眼便到了九月十三,是太學九月十四啟學的前夕。
秋夜涼如水,門扉緊閉隔着秋意。
自從顧瑤那次故意将衣裳拖到宴會前才送來,王媽媽便不想用府中的繡房,太學的學制衣裳姑娘穿着并不是很合适,她便親自操刀改動。
這會兒,王媽媽正拿着改好的衣裳給顧周周試穿,最後一次确保萬無一失。
王媽媽針線活一絕,寬松、過長之處并非直接剪裁掉,而是縫合進裡面收着,這樣不僅美觀,若是日後顧周周長高或是變豐潤,直接将布料放出即可。如此這般,一件衣服便能耐用許久。
對于明日去太學,顧周周心中雖有些期待,可面上仍是十分平靜。她稍擡眼瞧了面前的王媽媽和月竹,不由心裡發笑。
兩人緊張地捏緊手裡的帕子,眸中光彩比屋内燭焰的虹光還要明亮幾分,兩雙眸子紋絲不動緊盯着她,就等她去換衣裳。
換過衣服,顧周周擡起雙臂,慢慢轉了一圈,任兩人來打量。
十數日的努力不算白費,又是湯藥又是膏粉,更是不見天日,膚色果真白了一截,光澤動人。
本就是十五六歲正長身子的年紀,經過近三月的滋補調養,身子便像枯竭的土地吸水一般充潤起來,原本幹癟平仄的身條一下子生出曲線。
衣裳是貼身而作,那窈窕姣好的身線便被顯露出來,豐潤似三月春桃,飽滿幽香;腰肢又極細,配着青色衣袍,似春日剛抽條的嫩柳,柔韌嬌柔。
姑娘并不似京都其他貴女那般舉止雅貴,可她面容沉靜溫和,一雙眸子亮的别無雜質,唇部飽滿挺翹,反有一種格外吸引人的純淨在。
月竹呆愣愣,眼睛亮晶晶,囔囔了一句:“姑娘真好看!”
王媽媽沒有說話,臉上滿意的笑容足以讓人明白她的态度。
顧周周低頭看見胸脯和腰肢,面色頗有些不自在。
她向來不覺得自己好看,日日無休的家務操持和田地伺弄,讓她早就放棄了打理自己,比起美貌來,讓田地多出産半斛能生存下去反而更加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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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顧周周乘着馬車從側門出門。
顧瑤與她的嫡親兄長則是從正門出發,并不與她一起。
馬車行駛在平坦的大道上,未有半分颠簸,顧周周打簾往外看,一雙眼眸亮的灼人。
自被匆忙接入侯府起,她就被拘在府中,這還是頭一回悠閑觀賞京中盛景。
筆直的一條長街,臨街是兩層高的商鋪,打眼望去,似乎看不見盡頭。
食物的香氣與店家的吆喝聲、行人的交談,像翻滾着的雪白鹽花一浪疊着一浪湧來。
顧周周目不暇接,微微睜大雙眼看着沿途,飽滿挺翹的唇不時微微張合。
月竹瞧着自家姑娘的模樣,坐在一旁用帕子微微捂嘴,眼睛彎成一對月牙兒,心中高興極了。
她一路介紹着:
“姑娘,這是玉林街,吃食店鋪最多,街兩側巷中住的多是家世清貧的讀書人和官員。待馬車轉個彎,……是開寶大街,……"
在絮聲中,馬車在城池的道路上飛馳而去,近半個時辰後,停在了一座恢宏古樸的建築前。
"姑娘,到了。”
月竹将裝着筆墨紙張的書袋遞給姑娘。太學學規森嚴,不允帶伴讀侍從入内。
顧周周接過,掀開眼朝上望去,幾人高的石柱上托舉着一塊古樸的牌匾,上面“太學府”三個大字筆走遊龍,筆力遒勁卻又風華内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