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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清鳳齋出來後,顧周周神清氣爽,像卸下幾斤沉重的包袱。不僅是院中少了兩個吃白飯的人,更是憑借這次機會将顧瑤的安插的人手除去。
短短幾月,比起剛來時的萬事不敢,怯弱無知,她已經學會一些生存之道。彼時她呐呐退讓不敢言,如今她已會主動揮刀出袖。
月竹走路帶風,來時如何愁眉不樂,回去則一掃陰霾,春風滿面,喜氣洋洋。
“總算将那兩人給送走,我看她們好不順眼很久了。”
主仆二人回到守琢院,告知了王媽媽這個好消息,王媽媽也是笑容滿面,眉眼間的愁絲都散去幾縷。顧周周匆匆拿上些銀錢,帶着月竹乘車去了街上。
偏門的門一閉合,不遠處露出兩個頭來,一個緊随遠去的馬車,一個轉身離開前去報信。
馬車狹窄,軟墊木料并不珍貴,但勝在幹淨整潔。顧周周端坐稍硬的車座上,微微有些眩暈,便閉着目養神。
她出這趟門,一是迫不得已去書鋪買些筆墨紙硯,哪怕她再努力節省,這些珍貴消耗品還是到了見底補充之日。
二則是為了買些調味材料與豚肉,想着辦法制成存放稍久的肉醬,賣出去換些銀錢。鄉野中時,縣中有位告老的名廚時常給鄉縣之中紅白喜事掌廚,她曾被養父母送去當過幫忙打下手的學徒,呐言苦練,顯出格外的天賦,隻是後來名廚突發惡疾去世,有意收她做徒弟的事便不了而之。
回想舊日往事間隙,馬車已經駛到街上,停在菜市。
如今日已高升,買菜算是不早,攤位上的肉隻餘下些擇剩部位。顧周周走了數個攤位,才勉強買到幾斤合适的肉。又轉到周邊買了各樣調料,才一齊放回馬車。
來福拉起馬車的缰繩,朝裡問道:“二姑娘還要去哪?”
車内顧周周溫聲道:“去書鋪。”
來福應了聲:“好嘞,那我轉去開寶大街。”開寶大街的書鋪最好。
“不去開寶大街,太貴了,去白石巷。”
顧周周急忙制止他,她在太學打聽到了白石巷的書和筆墨紙硯最便宜。
白石巷沒有其他街巷那樣寬大繁華,但是商鋪依舊鱗次栉比,隻是兩層的鋪子變得稀疏少見,來往人群衣着樸素,顧周周混在其中倒不顯突兀。
月竹跟着她來回逛了許多間書鋪,問了價又仔細看了店中的物什,才選定一家。她素來珍惜錢物,一文銅闆都要仔細半天才花。雖說如今院中拮據,可比起以前的日子還是要寬松許多,可她依舊不願大手大腳。
月竹跟在身後有些目瞪口呆,她腿腳都走酸了,身邊的姑娘步伐依舊從容,似是半點酸痛都沒有。對于姑娘貨比三家的行為,她倒不覺得奇怪,反而相投自得。
主仆倆在街上逛來逛去,随在身後的瘦高男子有些摸不着頭腦的繞來繞去,心中暗暗發苦。
終于,那主仆倆進了原先一家書鋪,似要久待,又有一人迎面而來,目光交錯間微點頭,他才松了口氣,擡首記了店名,立馬隐沒一條小道中迅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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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街,太子府。
太子書房廊下,侍從們腰背豎直垂首,視線隻落在腳下半寸間,盡力放低呼吸,竭力時才敢稍稍眨眼換息,似是怕驚動什麼。
門扉緊掩,門内寂然無聲,檐下風停人屏,籠罩在一片低沉之中。
門内之間。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按上漆色的桌案,那手掌微微用力,充滿力量感的青筋遒勁繃起。似畫卷一般的眉眼壓着層寒霜,烏沉沉的眸中冷光乍現。
謝辭璟丹唇旁仍帶一抹笑意,鴉黑濃睫垂落,如刀刃冰劍般的視線剮到案下跪立人身上,嗓音華麗似琴弦長震,打破冗長的靜默:
“你領孤旨意,徹查魯東賄賂,官官相護玩忽職守一事,凡有牽連者,就地斬立決!”
嚴台任額角的冷汗墜進眼裡,躬身領命道:“是!”
話落,他恭謙的垂首的姿勢半分不敢動,鹹濕汗液刺進眼睛,心裡罵娘,身體卻誠實的慫的像個孫子。
誰想到,他這個魁梧軍漢居然每次都被小白臉似的太子殿下壓着打,隻要一想到殿下打紅眼時自己被揍的幾近瀕死,脊背就不住發涼,腰背更彎了些。
許久後,案桌前的人阖目,似乎終于記起眼前人,冷玉月顔的臉略帶倦怠,大發慈悲道:“退下吧。”
這話像松開了嚴台頸上的繩:“屬下告退。”
轉過身,左腳趕右腳飛快出了門。
合上門,檐下風吹過,濕汗發冷,深吸一口氣,才漸覺活了過來。
嚴台大步往月洞門走,迎面撞上了太子的貼身随侍北歸,兩人一個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