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恢恢亮，天幕低垂，像是畫卷中着墨渲染的濃密筆觸。院中的長青藤枝桠低垂着，被涼秋吹得露汁搖顫，逶迤于地幾筆疏懶的淡墨痕迹。

因着今日要去長公主府，顧周周心中有些難以抑制的激動，未至時辰心有所想般陡然驚醒。輾轉反複再也入不了眠，索性起了身，洗漱後用牙鹽細細漱口，又用花茶潤喉散味。

王媽媽從箱籠中倒騰衣裳，一件件比上顧周周身子，都不十分滿意，蜷着眉唉聲歎氣，絮絮念叨着：

“早知長公主殿下要請小姐去做客，奴婢就該給姑娘做幾身好衣裳，如今這些也太寒碜了。”

入秋後日頭溫和，沒再曬到。顧周周渾身膚色又白了許多，身子也長了一截，更顯少女的嬌豔。

王媽媽望着她珍珠色澤般白皙柔潤、春桃般飽滿的面頰，和春柳似的軟腰，越發覺得擺了滿床布料粗糙、顔色黯淡、樣式普通的衣裳配不上年紀正好的姑娘。

顧周周有些好笑：“長公主什麼珍貴的衣裳沒見過，我穿的幹淨整潔就好。況且這衣裳都是新做第一次穿呢。”

她還有些舊觀念在，對于這些新衣裳和首飾，藏着一種不肯為人道的隐秘高興。往常的鄉野日子，過年做件新衣，是積攢數年的期盼實現的高興，收獲舊一年的滿足，上路新一年的勇氣。去見長公主穿件新衣裳，已經是她以為的無比“重視”了。

“你這孩子！”察覺到姑娘偷吃糖般的悄暗高興，王媽媽語氣親昵罵了句。

選來選去，王媽媽最後定了一套藕粉夾湖藍繡葫蘆暗紋的上短襖下裙，她幫着顧周周穿上是仍不是很滿意，嫌棄棉料不好，臃腫蓬松，腰線都不顯。

顧周周垂着頭，看着一遍埋怨衣裳不好顯胖，一邊拼命往裡加衣裳怕她冷着了的人，嘴邊的笑沒有下來過。這邊還未梳完頭，門外顧瑤的侍女就來催了數次。

墨琴倚着門，滿面可親的笑意未達眼底，語氣溫溫和和道：

“二姑娘收拾好了沒，大姑娘身子骨弱，在風中等久了不好。”

衣裳換好了，月竹給她梳頭，王媽媽要給她面上略上點妝。主仆三人忙忙碌碌，無關緊要人的話像耳邊風一樣一吹就過，半點眼分都未睨過去。

墨琴心中恨恨，她與主子一體，府上的真千金過得越好，她們便過得越差。腰闆直了起來，微插着腰，下巴微擡，端正中藏不住倨傲，仿若很友善的提議道：

“二姑娘待會去長公主府怕是要去廚下，煙熏火燎的，裝束還是弄簡單些好，不然煙火一熏，香汗一出，面上敷的脂粉就難看了。”

“你少給我在這兒陰陽怪氣！”王媽媽冷哼一聲，手上未停，用麻繩給顧周周修了修眉，舀了一勺桂花膏，用掌心搓熱，細緻按在姑娘蜜桃般水靈靈的面頰上。一邊罵道：

“你家姑娘等不了就先走！當着長公主殿下急着要見你家姑娘似的，占着便宜還要主家似的處處依着，多大臉呐，難怪野雞進了鳳凰窩，舍不得走！”

月竹噗嗤笑了。顧周周眼中也忍不住笑意，沒想到王媽媽向來溫厚，居然還有張利嘴。

墨琴臉色青青白白，這沒用的老貨罵她家姑娘是愛占便宜又事兒占巢的野雞！姑娘向來受寵，她身為姑娘的身邊得力的貼身侍女，從未被人如此下過臉面！

她氣得攥緊拳頭，養尊處優、修整的纖長若小山尖尖的漂亮指甲掐進肉裡：

“二姑娘，大姑娘是您的姐姐，您就這樣任你身邊的人這樣羞辱她嗎？”

顧周周淡淡開口：

“那你方才所說的那番話是什麼意思，姐姐讓你來羞辱我的？姐姐可以羞辱我，我身邊人就不能不平一次？何況王媽媽說的本就未錯。顧瑤真心還是裝模作樣的假意思，和那些暗地裡的勾當，别将我當成傻子，以為我看不出。”

墨琴面上虛僞的面具終于撕破，惡毒的神情從久不見光的陰影中扭曲爬出，她冷笑一聲，扭轉離開，側頭落下一句：“那二姑娘往後也要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