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蜻蜓落在她肩上,停了會兒,朝沒有一絲風的天空飛去。
那天的太陽灼熱得她感覺連笑着說話都會讓人胸悶氣短,額前的汗水流進眼睛裡,在那裡消融,迅速蒸發,消失不見了。
江栀言留在了棉安縣。
在縣城高中上了一年學後,是舅舅幫她辦了轉學,才帶她來了市一中。
趙斌把手機扔到茶幾上,帶着些許怅然地對江栀言說,“是得回去看看,說起來,你外婆就剩我這一個孩子了啊。”
江栀言默了默,心裡想着,外婆還有我。
但她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
“舅舅,如果你們回去的話,告訴外婆我在這邊上學很好。”
“嗯?怎麼?你不回去?”
江栀言點點頭,“下周學校有個活動,這個周末要提前準備……我想,下次再回棉安。”
舅舅對此沒說什麼,江栀言回到房間,轉身把門關上。
舅媽和表妹回來了,大概是看見地面幹淨到反光,舅媽對舅舅說話的聲音都柔和了很多,家裡難得一片溫馨和諧。
江栀言走到窗邊,今天的月亮很好像挺有人情味,它坦坦蕩蕩地照耀着城市裡的水泥森林,也把不易察覺的蒙塵角落照拂得清明。
江栀言在縣高中讀了一年書後,舅舅回老家勸她好幾次,勸她轉去市一中,說什麼都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那一年,外婆的腳也恢複到可以自己走路,後來連外婆也說:“去吧去吧,好好讀你的書,你不在我還能輕松自在些。放假回來看看我就行了。”
江栀言想起林翀晚自習的時候說,“外婆什麼時候都能看,也不是非得這個星期吧?”
老家可以再回,可是機會錯過便不再有了。
其實是很簡單的道理,可是陷入情感羁絆的人,有時候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窗外的街景漸漸亮起來,霓虹燈在遠方的道路點亮了延伸的廣告牌,身邊的風景逐漸讓她不再陌生。
雖然人生世事無常,雖然她還不能很好地融入舅舅的家,可是無論怎樣,所有的事還是在慢慢地好起來。
晚風将樓下的婆娑樹影一層層地吹開,她心裡的迷霧也好像就這樣被層層吹開。
既然來了,那就既來之,則安之。
江栀言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想給林翀發消息,還沒想好怎麼發,突然想起來她應該先給白老師說清楚。
白老師很快就複了一條語音。
“考慮清楚了就好,我今天找你的時候,以為你不會去,後來就找了李若希。我現在再和李若希說一聲,你去就行。”
江栀言愣住了,她沒想到白老師已經和李若希說過了。
這對于李若希而言,無異于先給予希望,然後又突然奪走,不是讓人空歡喜一場嗎?
白老師很快又發了一條語音:“李若希雖然英語成績很好,但物理成績沒你好,我也問過何老師,何老師說你的口語正好還需要多練習。她也覺得你去更好。好好加油,不要辜負老師們的期待。”
白老師一句“不要辜負期待”,江栀言便不再猶豫。
聯系完白老師後,江栀言又和林翀發了消息。
兩人約好,周六上午一起去學校。
在睡覺之前,林翀給周海順打了個電話:“你在學校旁邊租的那房子,明天去嗎?”
“怎麼了?你爸一回家,你家就又吵架了?”
“不是,你能不能盼我點兒好?”林翀笑起來,“周六上午我帶江栀言過去一趟。”
周海順頓了一秒,“翀哥我那裡雖然是租的房子,但它是個正經的工作室。”
一中後門附近有一棟老式公寓,大部分的租客是一中的學生,或是離家遠的家長為了方便陪讀租下的。
周海順是個例外。
他租了一間,不是為了學習。
他平時不怎麼去那裡,但是他做的學校裡的那點小生意,需要一個中轉的儲藏間。所以他說,那是他的工作室。
林翀笑,“什麼正經工作室?正經得不能見人?”
周海順在電話那頭哼了一聲,“翀哥,我就是不屑揭穿你。你帶江栀言來我這兒幹嘛啊?心思不單純啊你。”
“那你最單純了。”林翀抱着胳膊往沙發背一靠,“就一句話,行不行?”
周六上午去學校找何老師拿資料,還要和江栀言磨合資料,教室不開放,校内校外不知道要折騰幾趟,所以他才想到周海順的出租屋。
周海順靠着窗戶,聽着電話裡的聲音,幾隻麻雀在電線上叽叽喳喳。
周海順認識林翀六年多,對他再熟悉不過。
林翀的父親經營了一個知名服裝品牌,前些年從北到南開了上千家連鎖店,近幾年又新增了線上業務,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林翀家境殷實,天賦有之,他身邊從不缺朋友,卻不純粹。真正的朋友沒幾個,其中周海順和他關系最鐵。
周海順一直覺得林翀這人很矛盾。
四班這麼多學霸共存的生态裡,他既不是班幹部,平時集體活動也很少發聲,可大家總是用行動心照不宣地認同着他強大的存在感。
說陽光也陽光,十幾歲的半大小子,籃球場上奔跑起來也是個自由如風肆意潇灑的少年。
說冷漠也冷漠,他明明就站在熙攘的人群中心,常常卻散發着遊離群體之外的疏冷感。
這樣的性格,再遇到他家那堆旁人不知的麻煩事兒,周海順之前真怕這哥們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把工作室的鑰匙給了他一把。
想要耳根子清淨的時候,可以過來躲一躲暴風雨。
林翀也很有兄弟之間的邊界感,每次去之前會提前告訴他一聲。
隻是周海順從來沒見他帶女生去過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