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書桌前,密密麻麻的印刷字體映入眼中。單詞無窮無盡,她什麼都不用想,隻要用單詞拼命占住腦海,情緒就無法趁虛而入。
窗外一夜雨聲,不知不覺就到了天明。
她安安靜靜地講述這這段經曆,就像她此刻安靜地吃着這碗還不錯的小龍蝦拌面。
“你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記單詞很快嗎?”她平靜地說:“我中考前就把英漢詞典背過一輪了。背單詞是我從小就養成的習慣。”
林翀想的卻是,也是你年幼時逃離夢魇唯一的辦法。
傍晚天光涼薄,暮色鋪進教室如重重迷霧。他們面對面地坐着,離得不算很近也不算很遠。
“不會困嗎?”
“在學習毫不費力的天才面前說自己半夜在背單詞,是不是挺好笑的?”江栀言感歎說:“其實早習慣了,現在隻會感覺好像每天都比别人多活了3小時……”
她的話還沒說完,林翀放下筷子,手朝她伸過來。
江栀言瞳孔微縮。
他的手伸到她眼前,指尖碰到她的右臉,指腹在她的臉頰有意無意地摩挲了兩下,微涼,像那尾躍躍欲試的紅色小魚,從她臉上圓融地滑過來,緩緩沒入心髒。
時間仿佛靜了一瞬。
他将手指挪開,翻過來給她看。
指腹一點鮮紅的辣椒面,是吃面的時候沾上的。
他的目光在桌上找紙,嘴裡随意地說着:“換成其他人,每天隻睡四小時,身體早垮了,還得是你,天賦異禀。”
江栀言立刻起身去畫架旁抽了張紙巾遞到他手裡,再次坐下時臉頰微微發燙,不知是小龍蝦辣的,還是其他原因。
她都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想的,林翀怎麼會毫無征兆地捏她的臉……
林翀拿紙巾抹掉指腹上的辣椒,校園廣播正在播放每日散文,背景配了一首節奏很慢的鋼琴曲。江栀言趁機扯開話題。
“我剛好像看到你家長了……”
“誰?”
“女的。”
林翀神色一頓,“是她呀。”
這三個字,語氣有些意味不明地拖長。
“你姐姐?”
其實那女人的樣貌和氣質與林翀完全不同,年紀看着也不像長輩。
林翀抱住雙臂,微微向後一靠,勾了下唇角,“後媽。”
江栀言愣住。
後媽。
林翀的眼神依然鋒利,隻是在此刻卻透着薄霧的微寒,散漫不羁地說,“三十郎當歲的人,看起來是不是很年輕?”
江栀言心想确實年輕,但林翀提起後媽時諷刺,欲蓋彌彰故作輕松的語氣,她便什麼都沒說了。
她想起那女人對大白說過的話,心中有種得知真相後的巨大落差感。
林翀何以如此蓬勃自信,永遠給人希望。她還以為,他是在平安喜樂的家裡無憂無慮長大的林大少爺,沒想到還經曆了家庭離異和惡毒後媽的不幸。
話題沒法繼續,還是林翀主動打破了沉默:“準備什麼時候繼續畫畫?”
“等你吃完。”
“嗯。”他埋頭吃拌面,将一筷子面喂進嘴裡,聽到江栀言叫他,“翀哥。”
他沒擡頭,吃着面,低低地“嗯”了一聲。
“其實,畫這幅畫,也不完全是為了獎金。”
林翀沉默着沒出聲,拿筷子在碗裡散漫地扒拉着最後幹巴的面條。江栀言看着他蓬松的發頂,繼續說:“我之前畫的那幅水彩,講了一個故事,和石頭有關。”
他不着調地問:“石頭記?”
“算是吧,畫的主角是一顆石頭。不過,它不是孫悟空,也不是通靈寶玉,它隻是一顆普通的頑石。”
“它在潮濕泥濘的路上前行,一路上磕磕絆絆,翻滾掙紮,不斷磨平棱角,直到遍體鱗傷。”
“它沒有停下,因為它沒有選擇,它的面前是一條單行道,隻能向前。”
“它以為這就是它的宿命,混沌離亂,陣痛窒息。它不記得來路,也看不到路的盡頭,一切已經沿進無邊的黑暗。”
林翀說:“然後呢?”
“直到某天,雨後的清晨,它在一片松林裡,擡頭窺見了天光。”
那幅還沒有完成就被蓄意毀掉的畫,叫《窺見天光》。
林翀不急不慢地擡起眼眸。在他的視線裡,江栀言和他對視時的表情,仿佛一個拉長的慢鏡。
“我知道了。”
林翀放下筷子,把塑料袋拉攏,一點一點地收拾着桌面的殘局。
我們都是那顆頑石,我們都會在不經意間窺見天光。
“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雖然江栀言選擇在此時告訴他,會讓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安慰。但确實讓他感受到了心口溫熱安定的滿足。
江栀言無法回答,她也不知道。
她隻能說,“這幅畫,我從沒對其他人說過。”
“看來我知道了一個秘密啊。”
“能不要告訴别人嗎?”
“我還有一個問題。”
江栀言說:“什麼?”
“我會被滅口嗎?”
“我會慎重考慮的。”
林翀笑得有點欠揍,一雙幽深勾人的眼眸看得人臉紅心熱:“這麼說,我還有其他利用價值?”
“你知道就好。”江栀言撇開視線,朝美術室中間的凳子一指,“吃完了嗎?還不去坐好嗎?我還畫不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