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翀跟着江栀言回家時,整座房子隻廚房裡留了一盞燈。江栀言拿鑰匙開門,輕手輕腳,貓着腰,林翀跟在她身後,也學着她的樣子,貓着腰,說話壓低了聲音,“我們為什麼要像做賊一樣?這不是你家嗎?”
江栀言心裡說不出的緊張,她回來的太晚了,她以為外婆已經睡了。在經過廚房時,透過廚房的木頭窗格子,才發現餐桌旁坐着個人影。
原來外婆并沒有睡,隻是在飯桌旁等久了,閉着眼打盹兒。
外婆也聽到了動靜,睜眼看過來。江栀言突然停下,不知是不是光線太暗不夠清晰,外婆看到他們時,似乎沒有第一眼認出她來。
過了一會兒,老人空洞的眼神裡才恢複了意識,堆滿皺紋的臉變得祥和,喃喃念了聲:“你回來了。”
林翀很主動,不等江栀言開口,自己便過去和外婆打招呼。江栀言想,林翀的自信不是沒有緣由的,有的人天生就長了一張讓人可以忘記生氣的臉。外婆見到他們一起回來,也沒責怪她為什麼回來得這麼晚,倒是把林翀拉到明亮的燈光下,仔細地看了又看,拉着他的手,滿臉慈祥的笑容問他,你吃晚飯沒有啊?
小木桌上擺了五六個菜,都是外婆早就準備好的。林翀不忍心外婆白等這麼久,和江栀言坐下又吃了幾筷子。吃完飯兩人匆匆收拾了碗盤後便一起去了二樓。
林翀從行李箱翻出了換洗的衣服,江栀言把他帶到一個房間門口說:“這是我爸媽以前的房間,他們走後,就一直空着沒人住,隻有婆婆隔一陣兒上來收拾屋子。”
“我今晚住這兒嗎?”
“嗯。”
他别有意味地說,“啊?你的房間不歡迎我嗎?”
江栀言不理他,把手裡的一條新毛巾扔到他手裡,轉身急匆匆回到自己房間裡去了。
洗澡間很快就傳來了水聲,江栀言覺得房間裡悶熱極了,她推開窗,讓大風吹進來。她抱着腿坐在舊書桌前,書包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是喬安給她發的消息,說他們已經在車站酒店安頓好。江栀言很快回複了她,然後,她看到班級小群不知為什麼顯示着消息99+。
大家在群裡再次說起何老師訂婚宴的事,比上次還要熱火朝天。江栀言安靜地往上翻,直到看到了一張截圖,才明白為什麼。
有人從何老師的訂婚邀請函上把新郎和新娘的合照截圖發出來,由于截圖轉發次數太多,已經變得模糊。
大家讨論的話題很一緻,和學校論壇裡前陣子被挖起來的帖子有關。
江栀言還記得,那天瞥見的光榮榜上,清冷少年的模樣。因此,當她放大照片,看清照片上新郎的相貌時,幾乎一眼就能确定,要和何老師結婚的人,新郎不是梁若生。
窗外的晚風,頓時吹得飒飒作響,江栀言心中的疑惑也茫茫然找不到方向。
林翀就是在這時敲響了她的房門。
他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和長褲,身上有她非常熟悉的皂香。林翀說他不想這麼早睡,江栀言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仍然讓他進了屋。等她洗漱完後再回來,林翀正站在她的書桌前,好像因為無聊,正看着那面牆上,貼着的兩張舊照片。
“你和媽媽長得好像啊。”林翀看着其中一張照片說。
那是江栀言和媽媽的一張合影。
那時江栀言才六七歲,像一根發育不良的幼苗,比現在還要瘦。站在一旁摟着她的媽媽對着鏡頭笑着,眉眼輪廓和現在的江栀言确實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江栀言拿毛巾擦頭發,坐到床邊。林翀又看起了另一張照片,那張照片裡有兩個人影。
他抱着雙臂,看了好一會兒,才問:“那,這個男生是誰?”
說完,他轉過來,卻見江栀言起身,去浴室把半幹的毛巾晾起來。她踩着拖鞋,回到房間,站到他身邊,和他一起,看着那張油菜花田拍的照片。
照片裡的江栀言十二三歲,眉眼清秀,穿着一身淨白的長裙,站在她身邊的男生差不多年紀,長得十分清肅,眼睛裡透着一股少年靈動的書卷氣。兩人的身後是一片油菜花田,金燦燦的花海把兩人青澀的臉頰染上了溫暖的春意。
“他是小宇。”江栀言說。
“小宇是誰?”
“從前的同學。”
江栀言坐回床邊吹頭發,林翀追着她問,“你們關系很好嗎?”
吹風機的聲音太大,幾乎掩蓋了江栀言的聲音,但林翀依然聽到她“嗯”了一聲。她不再說話,但林翀盯着她的神情,是還想知道更多。
江栀言說:“我的朋友,小宇。”
“我們住在一個村。他的奶奶說,他的爸媽在他半歲的時候就出遠門打工,他從小就跟爺爺奶奶住在一起。他爺爺脾氣不好,常常罵他是拖油瓶。他還喜歡喝酒,喝完酒就打人,他奶奶不敢說話。于是,他爺爺一發酒瘋,小宇就跑到我家躲着。就這樣,我們兩個經常在一起玩。”
“後來我媽去世,外婆幾乎哭瞎了眼,我不敢在外婆面前提起我媽。那時候,多虧小宇常常來陪我。父母的離開讓我們之間有了更多的共鳴,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後來我想,如果不是他,那時候我心裡應該會更難過吧。”
江栀言不再多說,吹風機嗚嗚地在耳邊吹着熱風。林翀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你們現在還聯系嗎?”
“隻要我回棉安,有時間,就會去看他。”
“那你們之間有沒有……”他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問,一句話說了一半,停在這裡。他有點頹然地摸了摸腦袋,問道,“我沒别的意思。你喜歡過他嗎?”
江栀言看了他一眼,“你在吃醋嗎?”
“沒有。”他一本正經地說。
江栀言笑了一下,那笑容短暫,轉瞬即逝。随後,她的嘴角緩慢地下沉。吹風關了,噪音戛然而止,房間裡霎時變得安靜。江栀言說,“小宇,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