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翀套了件黑色羽絨服出來,周海順就在林翀住家别墅外等他。兩人坐在安靜的路邊,這個時間路邊的人已經很少了,别墅區的保安在附近巡視,看到路邊坐着兩個人,保安認識林翀是這裡的業主,隻是提醒他們太晚了注意安全,直接走開了。
周海順提來的塑料袋裡是瓶瓶罐罐的啤酒,一人一瓶捏在手裡喝。大冬天半夜坐在路邊喝啤酒,聽起來不是什麼浪漫的事。可是周海順覺得要不是今天的啤酒,他怕自己會忍不住哭,他在冷風裡吸了吸鼻子說:“我要是哭了,你會揍我麼?”
“不會。”
周海順看着他。
林翀說,“但是我會嘲笑你。”
周海順咧咧嘴,又往嘴裡灌了一大口啤酒,才說:“翀哥,你這次走了,就不會再來這裡了吧?”
“嗯。”
其實不用問,周海順也能猜到。
林翀的祖籍在北京,這次轉到R大附中,再過一年,高考一完,直接在北京上大學,北京那麼多頂尖的大學,随他挑。或許不用等高考,隻要這次競賽結果出來,他進了國家隊,就會被頂級學府直接搶着挑走。
人都往高處走,還回這裡來幹嘛呢?
周海順說:“時間真是過得好快,你還記得咱倆剛認識的時候不?”
周海順是林翀搬到江市來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鐵的那一個。
林翀搬過來的那學期就和周海順在同一個班,周海順起初對這個一來就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肯定是年級第一的拽王有點喜歡不上來,覺得他缺了點兒地氣。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兩人的關系。
周海順說:“你還記得小學的時候吧,那時候你剛來不久,老師帶我們到江邊的大石壩野餐,老師說不能玩水,可還是有好多同學帶了水槍,在江邊打水仗。”
“那時候我爸工作出了點事兒,我們家比較窮,班上有幾個熊孩子麼,小小年紀就勢力,看人下菜碟,光拿水槍嗞我,還笑我說,‘周海順,你怎麼不帶水槍,不會是你爸做生意賠錢了,連水槍都買不起了吧?’”
“老師們呢,其實打心眼兒也不太喜歡我,我成績太普通了,中等偏下。那幾個嗞水的成績都比我好,平時在教室裡裝模作樣當乖孩子,所以老師們也沒管。”
“那天我可氣了,可我沒出息,不敢還手,氣着氣着自己就想哭。就這時候,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把老師們裝菜的桶提到江邊,又從江邊提了一桶水回來,朝那幾個人頭上兜頭澆下去,還罵了句,‘麻溜兒滾遠點兒!’我嘞個去,那幾個人落湯雞找又哭又豪找老師告狀,那個精彩啊!”
他到今天還記得。
林翀隐約還有印象,周海順小小年紀就對錢敏感,和小時候家道中落被同學們欺負也有很大關系。
周海順笑了,露出一排白牙,“那時候你是不是挺中二的?不過,挺酷的,超有範兒。”
也是從那時起,周海順覺得林翀這個小朋友特别仗義,很有正義感,大家都不敢幫他的時候,隻有他站出來,義無反顧地幫他。
然後他還發現,林翀沒有說謊,他确實拿到了所有學科的年級第一名。
可是,就在他很想和林翀做朋友的時候,老師宣布,林翀同學跳級了。
那時候周海順還有點兒郁悶,心裡下了狠勁想追上他。
周海順說,“後來我成績慢慢上來,僥幸考進一中奧賽班,其實也是受你的影響最大。”
他的翀哥,真是太能給人帶來希望了。像一個太陽,一束光,你隻要看到那束光,就會想要追逐他。他在這個班,這個學校,影響的遠不止他一個。
奧賽班嘛,大家都優秀,互相競争角逐是常态,有這麼個自帶光環的人在,大家心裡才會擰着一股不服輸的勁兒,用大白的話說,“你們雖然都是各個縣市選拔出的佼佼者,但也要不斷超越自己,拓寬自我的邊界。”
周海順說:“我真的很佩服你,也很舍不得你走。”
林翀聽他說了半天,幽幽飄了句,“你這是崇拜我呢,還是表白呢?”
周海順喝了口酒,扯了下嘴角,“我不搞基。”
林翀點點頭,“那可惜了。”
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聊天就是這樣,天南地北,胡言亂語,沒個禁忌。
周海順接着他的話說了句,“是挺可惜的。”
他說的可惜,是指林澈落水那件事。
如果不是因為林澈落水後林翀去救他,也不會讓他的大腦受損那麼嚴重。
那兩年痛苦的康複,鬼知道那兩年他是怎麼熬過來的?林翀從前并不怕水,可從那之後,站到江邊就會止不住雙腿發抖。所以,林翀生日那晚,孫涵那孫子不懷好意把江栀言留在江邊,林翀為了救她,竟然能把對江水的恐慌擲之腦後,義無反顧地沖過去,周海順就知道了,如果這個世界有人能改變林翀,那這個人,就是江栀言。
“翀哥。”周海順手裡的啤酒罐被捏了個凹,他說,“你這次和家裡鬧翻這事兒,其實是我告訴江栀言的。”
這兩個人都喝的有點多,酒精讓四周的一切在感官裡發熱膨脹,林翀聽到了周海順的話,可他靠着路邊的一棵樹,過了半響,什麼都沒說。
很多事情,林翀願意和江栀言說,有的秘密,連周海順都不知道,他也願意說給江栀言聽。
可這件事,他沒有。
他一直沒有告訴江栀言,前陣子和家裡鬧翻是因為林緻遠要求他轉學去R大附中的事兒。
林緻遠的意思他明白,他要給林澈治病,至于林翀麼,回北京的學校讀書,還能配合林澈治療,在他看來,一舉兩得。
可是林翀拒絕了。
林翀是聰明的,也是強勢的,林緻遠的安排有他的苦衷,林翀不同意也有他的理由。
對這座城市,這所學校,他有很多理由,有很多不舍。
但說一千道一萬,他最不舍的,還是江栀言。
他和家裡鬧翻,江栀言也有所察覺,那段時間他天天住在周海順的租房裡,她不止一次問他,“你怎麼不回家?”“你怎麼這麼多天不回家?”
林翀喜歡逗她,說些不着調的話,“我天天過來陪你,不好嗎?”“你不收留我就算了,難道還要趕我走?”
和林緻遠吵架的事他從沒對她提過。
林澈當年落水的事,于他多有後悔,他沒對誰說過。
這些年他心底對林澈藏着很多愧疚,愧疚當年自己任性去了江邊,愧疚當年林澈站在大石頭上拿自己的生命威脅他回家時,他沒有第一時間阻止他。而這樣的愧疚,無論别人怎麼安慰,無論時間如何流逝,都很難改變。
如果林澈一直昏迷不醒,他一定會愧疚自責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