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荃聞言一愣,好半天沒能回過神。
原來她還記得。
當初從别莊回到王府參宴,他是向來不受寵的庶子,身邊沒有屬将,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夜晚屏退小厮坐在湖心亭吹風,冷風浸骨,月上中天,慕荃看着陌生的雕梁畫棟,像是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夢魇。
長在辛城二十年,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慕家人。
偷穿婢子衣裳的待嫁新妃,潦倒失意的病秧子庶子,就這麼不期然遇上了。
“你是什麼人,夜裡一個人坐在這?”
他以為是哪處院落的小丫鬟,對她揚起杯中酒,懶散笑答道:“我是端墨。”
她不好意思低下頭,目光再次相接,兩個人都笑了。
之後便是兩顧無言,似是覺得沒意思,她随口念叨兩句,又去了别的地方。
再見是慕雄的沖喜宴上,她是老皇帝送來的貢品,一身嫁衣,眼眸紅腫,嬌聲慢氣躲在親随身後,眸中的嫌惡不似作假,與當夜判若兩人。
再後來,慕雄慘死,她不知被送去什麼地方。
慕行繼位後慕荃重回别莊,不曾打探過她的消息,隻知道慕行将她接回,她成為辛城王府的縣主。
慕行的府僚驅逐他,暗示他言語沖撞貴人,至于貴人是誰,慕荃自然知曉。
“真巧。”慕荃将衣袖抽走。
幹瘦發黑的小手垂落而下,他沒有半分留戀。
不管在辛城還是岐州,慕荃都是看客,他沒有入局的打算,這個人的生死與他無關。
*
清晨的第一縷日光灑在窗前,安眠的女子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
“這是哪裡?”迷蒙問出口,不等雲素細想,已經有人為她解答。
慕荃靠在軟榻上對賬簿,懶洋洋地眯起眼,聽到聲音冷哼一聲,細長的手指将算盤打得噼啪響。
“這是我房中,還躺着做什麼?晚上亂跑惹麻煩,日上三竿才起,你的欠金加倍,再多加一百兩黃金。”
“對……對不起。”
雲素趕忙坐起來,她還是第一次在男子面前睡成這樣,耳朵如火燒一般,她不敢看慕荃,隻能偷偷挪向床邊。
低頭看了眼,還好衣衫完整,昨夜是合衣睡的,腿上的傷已經包好,想來是雀草幫的忙。
“我被人帶去了荒山,不是故意逃走的。”
雲素想要解釋一番,沒想到慕荃并不買賬。
慕大公子嚣張地拿起算盤,頗有微詞地晃了晃:“誰管你是不是自己跑出去,賣身契在我手裡,你要是敢偷跑,本公子就報官。”
見他又來威脅自己,雲素忍不住紅了眼眶:“你怎麼總是這樣。”
慕荃眼神一冷,“砰”的一聲将木珠算盤拍在小幾上。
“那你想我怎麼做,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留你是為了幫工,你卻鬧出這般大的動靜。”
“為了安撫嚴家小姐花了我多少功夫,一百兩便宜你了,今天繼續掃院子,明天跟着李安上山挖草藥。”
慕荃原來都知道,知道是誰将她帶走欺辱,枉她還傻傻以為他是來救自己。
雲素眼眶中打轉的淚水還沒掉下來,就被慕荃的呵斥聲打斷。
“不準哭,現在去幹活,你的腿沒傷到骨頭,死不了,再哭晚上就和李安去山上喂蟲子。”
雲素吓得一怵,貝齒緊咬下唇,她木呆呆地憋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不甚文雅的話。
“慕端墨,你這個大混蛋。”
見人哭着跑出去,慕荃瞬間舒坦了。
在軟榻上躺了一晚上,他的腰又疼又僵,這女人占了他的床,嬌滴滴地坐在那兒瞎矯情,看着就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