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隻是場臨時小感冒,下午鐘影卻發起高燒。
雖說已入春,可這段時間雨水頻繁,白日裡溫差又大。
加上今天山裡待了許久,奔波疲累,情緒失控,一場高燒來得氣勢洶洶。
她是燒迷糊了,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傍晚,裴決發現不對勁,過來敲門的時候,她還知道起來給人開門。隻是人站在門裡,一雙眼兔子似的,望着裴決問幾點了,問完又朝窗外望,十分茫然的樣子。
裴決皺眉瞧她,伸手過去摸她額頭,鐘影便盯住他的手跟着擡頭。
裴決:“……”
“發燒了。”
裴決語氣微沉,說完攔腰抱起妹妹,把人帶到外面的沙發。房間有些悶,客廳寬敞,傍晚的空氣從陽台向着室内流通,溫和濕潤。
鐘影裹着睡袍靠在沙發裡側,頭發睡得蓬松,整張臉陷在裡面,蒼白又可憐。
裴決看着她,起身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然後朝廚房走去。
客廳沒有開燈,青灰色的天光籠罩進來,屋内鋪上一層油潤質感,顯得分外靜谧。
閉上眼要睡過去的時候,臉頰忽然被人用手背輕輕碰了碰,睜開眼就是裴決擔憂的神色。
面容英朗,眉宇間的痕迹尤深,他蹲在面前,肩寬背直,微微朝她傾身。
“吃藥。”
鐘影垂下眼睫,望着裴決攤開的手心。兩粒黃色的藥片,她捏起來放進嘴裡,接着,裴決就将水杯湊到她幹燥起皮的唇邊。
一口氣喝完整杯水,腦子似乎清醒些許,她摸了摸身側,想找手機。
裴決将膝上準備好的厚絨毯往她身上蓋,低聲道:“我和雲姐說了。聞琰在奶奶家。不要擔心。”
“明天還要上班。”鐘影仰面瞧他。絨毯蓋到下巴,一張臉就更小了。
裴決想了想問:“可以請假嗎?”
他問得實在認真。外面天黑得很快,看不清裴決眼底,隻覺得一雙眼專注異常。
鐘影點點頭。
找來手機給程舒怡發了信息,沒一會藥效上來,鐘影沉沉睡去。
一開始耳旁還能聽到細微的動靜。
裴決走動的腳步聲,藥盒打開的窸窣聲,還有水燒開又灌進保溫杯的徐徐聲響。漸漸地,這些聲音都沒有了。
晚風好像從很遠的地方拂進,帶來徐徐的、柔軟又細膩的觸感。發絲貼着臉頰,發梢輕輕蹭着鼻端。在鐘影下意識偏頭往裡埋的時候,淩亂的發絲被人撥開,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蹙的眉間蓦地一松,神志頃刻跌入更深的黑夢。
再次醒來,嗓子口一陣接一陣的灼燒感,又幹又渴,吞咽也十分困難。身體好像在水裡浸泡久了,四肢綿軟不堪。
好不容易睜開眼,就見裴決背靠沙發坐地毯上,目光專注地看着對面牆上的投影,就是不知道在看什麼。
投影亮度極低,人聲根本沒開,光線暗沉,畫面播送間,場景晃動,好像一片渾濁湖水。
鐘影伸手戳了戳裴決後肩。
裴決似乎看入神了,肩背未動。但也可能是她動作太輕了。
“裴決……”鐘影張了張嘴。她聲音啞得不像話。
聞聲,裴決立即回頭,手跟着摸上鐘影額頭:“喝水嗎?”
鐘影點點頭。
很快,一杯溫吞水就遞來她唇邊。
燒有些退了,出了一身汗,鬓邊頭發潮得烏壓壓的,不過神志清醒不少,喝完水,鐘影問裴決:“一直沒睡?”
注視他的目光又是那種熟悉的小心,裴決回頭看了眼投影,笑着說:“不是很困。”
鐘影也去看投影,隻是畫面久遠,此刻戛然而止地卡在一個斑駁的空鏡,一時間她也看不出是什麼。
“幾點了?”
裴決面不改色:“一點四十。”
鐘影:“……”
他太坦然了,好像這樣不辭辛苦地照顧妹妹到淩晨,完全是一件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
鐘影低聲:“我感覺好點了,你不用管我了……”
裴決轉回頭,好一會才說:“嗯。看完再說。”
鐘影望着他後腦勺,慢慢地,不知為何,莫名覺得有那麼點好笑。
他好像很想繼續去看投影,于是語氣也變得稍顯應付。這在裴決身上是很少見的。
抱着好奇心,鐘影沒有立馬睡着,她趴在枕頭上,也定睛朝投影望去。
淩晨的夜色呈現出一種近乎迷離的狀态。
也許是到了春夜最濃郁的時刻,越是悄無聲息,越是紛繁美妙。
時間仿佛靜止在了某一瞬,隻剩光影的閃爍與遊走。
好像身處海底,最清晰的感知,隻有身旁、眼前浮動着的水波。
看了大概一分多鐘,鐘影就知道裴決在看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