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十周歲那年的生日宴。
作為裴家獨子,他的生日宴辦得十分隆重。
鐘裴兩家那時利益捆綁極深,她也跟着時時刻刻站在哥哥身旁。一對金童玉女的模樣。
除了邀請長輩間相熟的親友,剩下一小撮,還有裴決班上的同學。他的同學估計是第一次參加這樣萬衆矚目的生日宴,一個個高興又雀躍,聚在角落裡和幾大袋的玩偶鬧成一團。那些玩偶是一會宴會開始主持人用來活躍氣氛的,有半人高的,也有十分精緻袖珍的。鐘影左顧右盼,好幾次想過去,但裴決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讓她走。
看了會,畫面外的鐘影看不下去了,小聲嘟囔:“幹嘛不讓我玩。”
沒料到鐘影會偷看,裴決意外扭頭,瞧她專心緻志地盯着投影不是很開心的樣子。
裴決轉回頭,繼續看着投影上小臉氣鼓鼓的鐘影,語氣帶笑:“你過去了我怎麼辦。”
鐘影愈加不滿:“又不是我生日。”
裴決:“嗯。”
鐘影不明白他“嗯”一聲算怎麼回事,餘光瞄了眼裴決側容,昏暗光線裡,他的面容格外溫和。
“你沒發現我很緊張嗎?”忽然,裴決問。
那個時候,他面前全是奉承的大人。他的父母跟着寒暄客套,他也隻能配合父母一邊叫人、一邊謙虛地說話。
困意上來,鐘影含糊道:“所以你不讓走……”
裴決注視投影:“也不是不讓你走。”
鐘影閉上眼:“那為什麼……”
這次的入睡過程比起上一次,十分緩慢。腦子裡像是有個砂礫計時器,困意就這麼一點點漏下來,一點點加深。
“我記得那會我班上有人喜歡你。”裴決語氣冷靜。
隻是他表現得太冷靜了,而這種冷靜與當下夢一樣的朦胧格格不入,好像,長大了裴決重又回到十歲那年,顯出一種天真又固執的模樣。
鐘影啞然。真是沒想到。
她睜開眼,努力去看清角落那群孩子,過了會,十分認真地問:“哪一個?”
蓦然得知幼年被暗戀的感覺對長大了的鐘影來說十分新奇,于是語氣也有些上揚。
裴決:“……”
見他噎住似的不說話,鐘影樂了,伸手戳了戳裴決肩頭:“誰?”
裴決還是不說話,拿起遙控想要快進,肩膀跟着往一邊挪。
鐘影悶聲笑了出來。
她湊過去繼續戳他,疊聲:“誰呀?”
“說嘛。”
“說說又不要緊。”
“我難道還會記住嗎?再說了,那是你班裡的,我連人家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裴決按下快進,伸手往後捉住鐘影手腕,語氣古怪:“快睡覺。”
也許是這樣的氛圍太過模糊,模糊了時間、模糊了地點,就連彼此的年齡都好像被這片深沉的夜色包裹住、稀釋掉。
鐘影笑起來:“你指出來我就睡。”
裴決無語:“你還在生病。”
鐘影:“我感覺好點了。”
鐘影也沒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會這樣不依不饒。
說完,她還想去搶遙控。
裴決火速踢走,搶空的鐘影上半身一頭栽進裴決懷裡。
她有點撞懵了,頂着個亂糟糟的、女鬼一樣的頭發,仰頭望進垂目注視她的裴決眼裡。
隻是周圍太暗了,快速移動的投影牽扯出一片混亂的光線,攪得人眼暈。
“好吧……”鐘影讷讷道,想要爬起來,隻是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撐。
裴決歎了口氣,托住她,将她塞回沙發。
他現在懷疑,是不是山上說的那些話産生了副作用——他說妹妹做什麼都好,于是自覺的妹妹當即選擇半夜不睡覺鬧人。
鐘影躺下來,閉上眼,好一會沒動。
裴決起身去撿遙控。
隻是他手剛碰到遙控,就聽身後傳來幽幽一句:“到底是誰啊?”
裴決握緊遙控,擡手就關了投影。伴随周遭陷入墨一樣的濃稠,鐘影和他的聲音一道響起。
鐘影睜開一隻眼瞧他:“幹嘛關——”
裴決盯着她,好氣又好笑,沉聲道:“鐘影。”
話音落下,萬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