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禁足(或者說保護?)結束。沈淮青不顧右臂傷勢未愈,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鳴神大社那令人窒息的精緻囚籠。
他戴着那頂破舊的鬥笠,佝偻着腰,穿着鳴神大社提供的幹淨但樸素簡單的粗布衣(神子口中的“累贅”顯然不配享用她的好料子),試圖重新融入稻妻城的市井氣息中。
町街依舊喧嚣混雜,海腥味、焦炭味、食物的香氣和垃圾發酵的臭氣混作一團。形形色色的人匆匆擦肩,麻木的臉上寫滿了各自的艱辛。
忽然,前方巷口傳來尖利的哭喊和一個孩童撕心裂肺的咳嗽!
“藥!阿娘的藥啊!不要搶!咳咳咳……”
幾個明顯帶着醉意的浪人嬉笑着,從一對瘦弱的母女手中搶奪着一個粗布小藥包。母親緊緊抱着那個臉色蠟黃、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孩子,一邊徒勞地護着藥包,一邊哭求:“大人!求求你們……這是給我家鐵熊救命的藥啊!”
浪人大笑推搡:“救什麼命!你這小崽子一看就是短命相!不如省下來給爺換酒喝!滾開!”
母親被猛地推倒在地!孩子因摔倒牽動病氣,咳得更加劇烈,蜷縮在地上,如同瀕死的幼犬。
轟——!!!
一股冰冷狂暴的怒氣瞬間在沈淮青心底爆開!浪人的大笑、孩子痛苦的咳嗽、母親絕望的哭求……
與記憶碎片中的畫面殘酷重疊——
病床上少年慘白扭曲的臉!黃毛混混的唾沫橫飛!“癱了!活該!”的獰笑!母親無聲的哭泣!
網吧外,衣衫褴褛蹲在牆角的他!被驅逐時的狼狽!口袋空空……連給弟弟買瓶水都做不到!
無力的過去再次襲來!保護不了的悔恨啃噬靈魂!
這一次!
不再僅僅是沈淮青的憤怒!
就在他因巨大的精神沖擊而意識空白僵硬的瞬間!
“朔風”的意志,如同潛伏的兇獸,被這熟悉的、指向弱小的惡意瞬間點燃!無需沈淮青的呼喚,它自發地沿着這具身體的血脈通道急速蔓延!掌控!
嗡!
一股無形卻沉重無比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猛地從那個鬥笠籠罩的佝偻身影中爆發出來!
氣浪無聲!席卷四方!
“噗通!”“噗通!”
那幾個搶藥搶得正歡的浪人,臉上的嬉笑瞬間凝固,随即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當頭狠砸!膝蓋一軟,連帶着手中的藥包,如同爛泥般重重跪撲在地!面朝下狠狠砸在粗糙的碎石路面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血沫瞬間從口鼻中溢出!連慘叫都發不出來!
混亂的街口瞬間死寂!
所有人都被這毫無征兆的恐怖力量震懾在原地!那對母女驚恐地抱在一起,連咳嗽都忘記了。
而引發這一切的沈淮青(身體被朔風意志瞬間接管),甚至連手指都未曾擡起。他隻是微微擡起了被鬥笠陰影遮蔽的下巴,那緊抿的薄唇在陰影裡,似乎極其微不可察地……向上勾起了一絲銳利冰冷的弧度?充滿了不屑與暴戾的嘲諷。
随即,那爆發的威壓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來得快,去得也快。
撲在地上的浪人發出殺豬般的慘嚎和求饒。
沈淮青的意識驟然回籠!剛剛發生了什麼?他隻感覺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間充滿身體又抽離,然後……那些人全倒了?!
“謝…謝謝…恩公…”那對母女回過神,連滾帶爬地想過來磕頭。
沈淮青卻像被燙到一般,猛地後退一步!鬥笠深壓,遮住所有表情。他沒有看那母女,目光卻落在了被遺落在地上、沾了些塵土和血迹的粗布小藥包上。
那藥包的紙質外包裝……歪歪扭扭的字迹……熟悉的藥劑名……保心丸?
像一道閃電劈開記憶!
醫院冰冷的繳費窗口前……他看着繳費單上那個昂貴藥名“保心丸(進口)”,口袋裡空空如也……弟弟蜷縮在病床上,虛弱地抓着他的手:“哥……别借錢了……太貴……我不吃……”
手指……弟弟那時的手……冰冷……顫抖……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猛地彎腰,動作略顯僵滞(右臂影響),一把抓起那個髒兮兮的藥包!沒有遞給那對還在磕頭的母女,而是死死攥在手裡!仿佛那是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
他像是怕被灼傷,又像是要守護什麼,再不看任何人一眼,緊攥着那個小藥包,幾乎是踉跄地沖開還在愣神的人群,朝着人煙稀少的海邊方向,倉皇逃離。留下身後一片狼藉的現場和茫然的人群。
在他逃離的背影消失之後。
一道華麗的紫色身影,悄然出現在街角的高處。
八重神子憑欄而立,海風吹拂着她的長發和衣袖。她默默地看着沈淮青踉跄逃離的方向,看着那個被他緊攥在手中、視若珍寶的粗布藥包,又看向遠處那對抱頭痛哭的母子。
剛才那股突兀爆發又迅速消失的、屬于“朔風”的絕對霸道氣息,清晰地留存在她的感知裡。是他……或者更準确地說,是“朔風”的力量,在……保護?保護那種純粹的……苦難?如同昨日貨棧中,那隻精準飛入乞兒破碗裡的銅錢?還是……
她的目光變得極其深邃。
忽然,她耳邊仿佛自動回蕩起,昨日在那彌漫着血腥、冰冷與絕望的貨棧角落裡,沈淮青昏死前那一聲無意識的、破碎沙啞的呓語,此刻卻異常清晰地炸響在腦海——
“……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神子的身體猛地一震!
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靈魂!
這句話……
如此熟悉!
并非言語!
是那前世的、早已被她深埋在血海深處的記憶,陡然被強行喚醒的、血淋淋的殘響!
畫面閃回——
在那無盡的斷頭血海最後,當紫色的滅世雷霆終于凝聚成形,即将吞噬一切希望時。
那道矗立在屍山之上、遍體鱗傷卻依舊不肯倒下的孤傲身影……
在雷霆轟鳴淹沒一切的最後一刹那……
那決絕的、幾乎被能量撕裂的唇間……
曾經擠出的微弱到近乎氣音的破碎嘶鳴……
“……回…不…去…了…………”
一模一樣。
神子放在欄杆上的纖手,瞬間死死攥緊!冰涼的木質欄杆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那張一貫優雅從容的臉龐上,此刻第一次清晰無比地浮現出——并非算計,也非憤怒——而是一種猝不及防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痛楚與驚懼!仿佛最深藏的瘡疤被自己親手揭開!
她看着沈淮青消失的方向,看着他逃離時緊攥藥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背影。再看着遠處那對驚魂未定、相依為命的母子。
“回不去了……”
這句仿佛跨越輪回魔咒的低語,此刻如同燒紅的烙鐵,滾燙地印在她的心上。
救贖?輪回?
毀□□生?
她精心編織的算計蛛網,在此刻,被一句無意的歎息,一道重合的傷痕,驟然撕裂。
那深埋于靈魂核心的“主君”之名,在無聲的痛楚中,隐隐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