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雷隕刻痕與鎖心琉璃
夜雨敲打着神櫻巨木的千萬葉片，在琉璃般光潔的殿宇回廊下織出綿密的濕冷紗幕。沈淮青靜坐在外殿幽影裡，像一尊被魔能蝕刻出裂痕的石像。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胸肋深處未愈的骨裂，痛楚如鈍錐剮鑿，卻不及心中風暴萬分之一。萬葉那把剖開迷霧的“刀”還懸在頭頂——三顆糾纏瀕死的心，該用誰的命去填？他沒有答案。隻有萬葉那句誅心之問的餘音在顱内反複撞出空洞回響。
内殿厚重的紫檀鑲螺钿殿門無聲隙開一道微光。一絲屬于八重神子的冷冽椿香，混合着雨霧的濕腥與藥草的苦澀飄了出來。沈淮青的心跳驟然錯拍！他看見殿内深處重重紗幔後唯一的光源——一盞孤懸的、燃燒着極微弱冷青火焰的魂燈——猛地搖曳了一下！火光扭曲拉長，驟然映在牆壁上，如一隻受驚撲棱的冰蝶！
緊接着——
一聲極其短促、仿佛被扼死在喉管深處的嗚咽撕裂了雨夜的寂靜！
随即是瓷器摔碎在地的刺耳炸響！
沈淮青身體猛地彈起！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卻下意識地沖向那扇半開的殿門！
“大人！”殿内值守的高階巫女發出壓抑不住的驚呼！
晚了！
一道裹着破碎素白寝衣的身影，如同從地獄縫隙掙脫的孤魂，撞開紗幔踉跄撲出！八重神子！她長發淩亂，臉色慘白如新落的初雪，那雙曾将稻妻妖邪玩弄于股掌的狐狸眼中，此刻隻剩下無邊無際、幾乎要将她神魂都焚盡的赤紅驚懼！
她的目光沒有焦點，穿透奔來的巫女，穿透沈淮青，死死釘在虛空中某個隻有她能看到的存在！她的呼吸急促如溺斃之人，胸膛劇烈起伏，單薄的寝衣下，一道橫貫肩胛、深可見骨的焦黑雷痕正在某種無形的刺激下劇烈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散發出刺骨的冰寒雷意與腥甜的血氣！
“不……不是我……”神子夢呓般破碎嘶鳴，雙手死死抓住自己劇烈抽痛的太陽穴，指節泛出瀕死的青白，“……不是我殺的你！那雷……是天照！是天——”
轟隆——！
并非真正的雷鳴！是一道無法形容的血色閃光，從神子撕裂的識海最深處爆開，如萬頃狂濤灌入沈淮青的精神世界！
<前世記憶碎片：神子的視角>
【萬頃稻海化為血泥沼澤。不祥的紫黑雲渦在天守閣頂端旋轉如同吞噬一切的魔口！空氣粘稠得滴下暗紅血珠。】
【視野劇烈搖晃、壓低！是被某種強大結界強行禁锢在地的視角！尖銳的玉階棱角硌在臉頰，冰冷刺骨！嘴裡滿是鐵鏽般的血腥，耳畔是無數怨魂在臨刑哀号中混合的凄厲狂風！】
【擡起頭！穿過染血的睫毛，視線被迫鎖定天守閣最高處那巨大的斷頭刑台！斑駁的石台早已被陳年的、滲入石髓的暗褐血漿浸透成罪惡黑碑！斷頭刀刃口殘留着劈碎無數脊椎的猙獰豁口，凝固着數代亡者的絕望寒光！】
【在那污穢石台的邊緣！一道身影！】
【朔風！】
【他披挂的漆黑鱗甲寸寸碎裂，露出底下血肉翻卷、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昔日那張睥睨狂傲的臉沾滿血污泥塵，慘白得如同月下新墳的寒碑！象征主君威嚴的破舊鬥笠早已碎裂，僅剩一截被血染紅的棕榈繩穗，在狂風中死死纏着脖頸勒出血痕，似斷裂頭顱最後的挽留！】
【但他的背脊！挺直如寒峰崩裂前最後傲骨！脖頸毫無畏懼地置于那懸着萬鈞斬神刀的凹槽！一隻骨骼變形、指節破碎的手，死死緊握着那把陪伴他屠戮萬軍、刀身蛛網裂紋此刻燃燒着最後暗紅餘燼的——斷潮！】
【血絲順着緊抿的唇線蜿蜒淌下，滴落在刑台冰冷石面，碎成刺眼的梅瓣。那雙曾焚燒整個腐朽稻妻的、狼一般的眼睛！穿透刑台！穿透雲渦！穿透禁锢她的結界！死死、死死釘在她所在的方位！！！】
【那雙眼裡沒有恐懼！沒有哀求！隻有焚天滅地的、足以将世界都點燃的……】
【是悲？！是憫？！】
【是對她一人的？！**
【那眼神太重了！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穿靈魂！她在禁锢結界中徒勞地掙紮嗚咽，喉嚨卻被無形的法則鐵鉗死死扼住！隻能眼睜睜看着！看着！！！】
【轟咔——！！！**
【一道慘白到足以撕裂一切顔色、一切聲音、一切時間的滅世神罰！從魔雲渦心悍然劈落！！！】
【不！！！！！！】——她靈魂無聲的尖嘯炸開！
【視野瞬間被絕對的白光吞噬！隻剩耳朵深處捕捉到朔風在那雷光及體的萬分之一秒！喉結微動！無聲地、用盡全力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笨……鳥……】
【雷光爆開！刑台中心如同引爆了太陽核！巨大的環形能量浪潮裹挾着血肉熔渣與破碎骨片呈放射狀炸開！滾燙的血雨！燃燒的骨屑！如同紅蓮地獄的帷幕當頭拍下！劈頭蓋臉砸在她被禁锢的身軀上！砸在她凝固的瞳孔裡！滾燙！腥鹹！帶着他最後的溫度！最後的……呼喚！】
【白光褪去。焦臭刺鼻。斷頭台隻餘下中心一個巨大的熔岩焦坑。焦坑邊緣……隻餘半截漆黑斷裂、布滿赤紅裂痕的刀柄斜插在熾紅熔岩上。】
【那是……斷潮！殘存的碎塊！殘存的主君！留在這世上的……唯一遺物！】
【現實】
“啊————！！！”
凄厲到非人的慘叫撕裂雨夜！八重神子猛地弓起身體！像被燒紅的鐵矛貫穿心髒！雙手指甲深深摳入頭皮！仿佛要将那灌入腦中、烙印靈魂的血腥記憶連帶着頭骨一起掀開！滾燙的生理性淚水混雜着恐懼的虛汗瘋狂湧出！她的身體如同風中的枯葉劇烈顫抖抽搐，跌倒在地！
“不是…不是我……斷潮……笨鳥……”她蜷縮着，聲音破碎不成調，如同垂死的貓崽哀鳴，一遍遍重複着絕望的呓語。那道橫貫後背的焦黑雷痕如同活物般劇烈搏動！每一次搏動都逸散出刺骨的雷光與血腥氣！那不是她自己的傷！那是被硬生生烙印進來、屬于被處決主君的雷隕死痕！
“大人——！”數名高階巫女試圖靠近施救！
就在此刻！
異變再生！
蜷縮在地的神子驟然擡頭！眼中赤紅的驚懼被一股純粹、濃烈、源自血脈最深處的恐懼本能所覆蓋！她猛地翻身！不是逃離！而是以四肢着地的、一種近乎獸類遭遇天敵後護住咽喉的極端防禦姿态！死死将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全身蜷縮至最小！劇烈顫抖！
她的目光死死投向殿内深處、那盞原本燃燒着冷青魂燈的矮桌！
隻見——
那盞魂燈的冷青火焰——
正以一種詭異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燃燒！
無聲無息。冰冷到極緻的青色火焰憑空暴漲數倍！跳躍的火舌扭曲拉伸！竟在虛空中扭曲勾勒出一個……
一個極其模糊、卻帶着無盡威嚴與冰冷凝視意味的……
巨大獨眼輪廓？！
那眼睛由純粹燃燒的青色火焰構成！
瞳仁的位置卻是一片空洞！
如同望向深淵的入口！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