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靜靜躺着昨夜沈淮青于淨心旋尾礁上生死搏擊時,被巨浪拍擊、最後又硬生生用自己笨鳥意志拔身而出,随之滾落的一小塊碎石。石頭不大,表面漆黑,邊緣沾着凝固的暗金色血迹——那是沈淮青被風暴淬煉出的第一滴“真正屬于自己”的血。
她将這染血的礁石,穩穩地,放在珊瑚血刃釘入鹽罐後形成的微凹旁側。灰白亡者之鹽,焚滅海族怒火的殘刃,笨鳥浴血的初痕——三者在冰冷的水晶鹽罐内,形成一種殘酷而堅韌的三角烙印。
“淨心海流……”千織的聲音如同被海潮磨潤的礁石,低沉卻破開所有迷霧,“從不是溫柔的搖籃。”她的目光穿透水晶罐壁,落在沈淮青那張被血汗污濁、眼神卻亮起微弱燈塔之光的臉上。“它生于暗流絞殺,終于焚盡深淵。”她指向那塊染血黑石,“現在,你懂了什麼是‘痛’做的錨。”
話音落下,她猛地擡手!不再遲疑!一把攥住深插鹽罐的珊瑚血刃刀柄!
嗤——!
刀鋒帶着無數凝結的灰鹽,拔出塵封的死亡之罐!金紅怒光再度燃起!刃口那處新殘的豁口,反倒像一枚在絕境中咬牙撕開道路的勳章!千織周身那因治療而收斂的沉靜海洋之氣陡然變化!如同從潛流瞬間化為咆哮拍岸的浪湧!青金色眼瞳深處沉澱千年的醫者悲憫被另一種灼灼燃燒的、為守護希望不惜焚舟破海的銳意所取代!
“帶上他(燼童)。你為他拔出的毒,隻能由你自己去燒幹淨。”千織的聲音帶着不容拒絕的戰鼓節奏,刀鋒平舉指向洞外隐約的晨光,“至于她——”刀尖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金紅火線,落點卻是沈淮青心口位置,“——你心裡那個會哭、會怕的小狐狸……和那個泡在血裡掙紮求生的笨鳥……本就是一枚錨的兩頭鈎!”
最後的字句如同定魂之釘!
沈淮青的胸口仿佛被這句話狠狠撞中!神子幼年驚懼的紫眸、于祭壇前崩潰前撕心的抽噎、以及後來被八重外殼層層包裹的脆弱……與小螺捧着月螺時的澄淨、燼童在絕境中爆發的瘋狂……所有影像轟然交織!在新生印記的搏動中,熔煉為唯一的意志——
他不能再逃!不再是被命運與力量推搡的碎片!那枚錨已釘入心魂,一頭勾着神子尚在沉淪的血海,一頭挂着小螺眼中澄澈的月白!
沈淮青深深吸了一口海腥味濃烈的空氣,混雜着血腥氣與新生皮的灼痛感。他猛地俯身!不再顧忌牽動傷勢帶來的劇痛,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将那失血昏迷的燼童扛上了未傷的肩膀!血液浸透了他的破衣。
他邁步!不再猶豫!腳步雖搖晃,卻踏碎了洞窟裡粘稠的絕望陰影!一步踏出,海天交界處的晨光洶湧灌入!點亮他眼中那抹終于淬火定型的歸途寒芒!
“笨鳥……”粗粝的宣告鑿穿海風,“回家……咬斷那祭壇的鎖!”
就在他即将邁出最後一步,踏上歸程礁徑的刹那!
一個瘦小的身影跌撞着撲到他腳邊。
小螺!
她摸索着,用沾滿沙泥的手,死死抓住沈淮青那條拖曳在地、被血染透的破布褲腳!用力拉扯!
沈淮青低頭。
小螺摸索着,從懷裡掏出一個東西,用盡所有力氣塞進他那隻好不容易壓住燼童、正微顫着保持平衡的左手中!動作急促,帶着不管不顧的執拗!
冰涼的硬物觸及掌心紋路。
是那枚曾被燼童粗暴摔落、沈淮青救回後被她細心拂去沙塵的——瑩白月螺!純淨的螺體上,被沈淮青之前緊攥出的裂痕猶在,卻因反複摩挲浸潤了孩童體溫,邊緣圓潤生光。
“帶着它……”小螺仰起蒙着白翳的臉,迎着刺眼的晨光,看不見卻努力“望”着沈淮青聲音的方向,“叔叔……笨鳥飛起來的時候……螺裡……有風……”
她的聲音細弱,卻像最堅韌的海草,穿過怒潮!那小心翼翼将裂痕月螺塞入他掌心的動作,指尖無意擦過他焦痕藥布邊緣時傳來的一絲微涼……
嗡——!!!
腦海深處!神子幼時在坍塌神龛角落緊抱着死去白狐、冰涼淚水滴落他粗砺指尖的觸感——轟然席卷!
救小螺,護燼童,如同回響那日指尖拂去小神子臉頰的血櫻!帶這枚有裂痕卻溫潤的螺——是守護神子眼中那點未曾徹底湮滅的純粹微光!是溯流而上去打撈沉沒的椿蕾!
他不再需要閃回确認!所有的選擇都已沉入那枚三色纏繞的焦痕印記!成為焚盡歸途荊棘的鐵錨!
小螺摸索着放開了手。那沾着沙粒的小小身影,靜靜站在被日光切割開的幽暗礁洞與光灼海天的分界線上,如同一尊沉默的燈塔。
千織緊握珊瑚血刃,立于礁岩風口。獵獵海風掀起她霧藍的發絲,金紅刃光在晨晖下灼灼躍動,斬開了死寂與歸途的分野!
沈淮青最後回望了一眼這片埋葬了骸骨又托起了新錨的海島,肩扛昏死的燼童,手攥溫潤的裂痕月螺,踏着尚未冷卻的戰場焦痕與初生的光,一步步,紮向歸墟與救贖并存的鳴神之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