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你沒有被影響嗎?”
萬敵反問道。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又很重。
就像是高空飄墜下來的物體,看似輕飄飄的,卻帶着力敵千鈞的重量。
那隻鉗制着我下颌的手,終于松開了力道。
可他并未退開。
我們之間的距離,依舊近得危險。
屬于他的、帶着石榴與奶味的溫熱吐息,與我的呼吸交纏在一起,難分彼此。
我甚至能清晰地看見,在他的眼眸深處,那屬于我自己的倒影。
那個倒影裡的我,臉頰泛着不自然的薄紅,眼尾還帶着未幹的濕意。
看上去狼狽極了。
倏的,萬敵莫名其妙笑了一聲。
那笑聲沒有半分溫度,似兩塊冰冷的燧石在黑暗中撞擊。
他的唇角依舊緊抿着,那雙折射着冥河血月的眼眸中,也尋不到絲毫笑意,隻有一片沉寂的、即将掀起風暴的海。
“怎麼,你對我這麼好奇嗎?”
他慢悠悠地,将我先前用以挑釁他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了回來。
這人,喜怒無常,而且......又學我說話。
我胸腔中那股無名的火氣,竟因他這幼稚的行徑而熄滅了。
“記性真好啊,黃金裔。”我莞爾一笑,拉長了語調,“那就繼續像這樣吧,記住我說過的每一句話。”
我最後一次認真的打量萬敵的神情。
似一陣風,他之前面上的表情,懊惱也好,挑釁也罷,都消失不見了。
但就像雨滴滑落窗沿,總歸會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我指尖殘留的灼熱觸感,唇上若有似無的鹹澀,都在宣告方才的一切并非幻覺。
我雖無法預料到這般發展,卻也已模模糊糊地意識到,這是一場無聲的戰役。
在這場角逐裡,沒有旁觀者,隻有獵人與獵物。
而我們,都在努力赢取對方作為自己的、戰利品。
那我該怎麼做?
——以退為進、若即若離就好啦~
我掙脫開他最後的桎梏,從那片紫色的花海中站了起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伸出手來。
他隻是躺在那裡,任由我拉開我們之間那過分親密的距離。
被我親手撕裂的裙擺,淩亂地垂搭在我的腿側,露出了一片光潔的皮膚。
那幾隻膽大的紫蝴蝶,仍舊停在我的膝蓋上。它們煽動翅膀,灑落下細碎的、帶着幽藍熒光的磷粉。
萬敵的視線猛地從我腿上移開,狼狽地釘在了身旁一朵無辜的花上。
他依舊維持着半躺半坐的姿勢,卻不自然地将屈起的雙腿并攏了些許。
我奇怪地掃了他一眼,擡手拂去膝蓋上的磷粉。
“您不願回答,但又不贊同我的說法。”
我頓了頓,開始轉移話題,并試圖将我們之間那點微妙的氣氛重新定性。
“按照我們先前的關系,尊敬的王儲。”
“我們本該在這裡結結實實地打上一架。”
“用最純粹的紛争,來厘清彼此間那糾纏不清的、令人不快的界線。”
冥河的血色天光,自我身後披落,在我與他之間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陰影。
我俯下身,掌心向上,坦然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但.......”
但我自有我的一套行事準則。
于戰場之上,我當以鐵與血回應一切來犯之敵。
但于戰場之外,我最好親手扶起每一位應該尊敬的對手。
“閣下救我一命,”我垂下眼,注視着他那張寫滿了固執的臉,“我便不會讓自己沾上您靈魂的重量。”
“現在我隻想确認一件事,閣下救我,是否是因為我能解決黑潮的問題?”
“這一切,是否僅僅是一場交易?”
萬敵沒有回答。
他隻長久地凝視着我伸出的手。
仿佛那是什麼比地心熔岩還要滾燙的東西,一旦觸碰,便會連同靈魂一并燒成灰燼。
“交易?”
“你若覺得是,那便是吧。”
萬敵冷笑一聲,他終究是沒有握住我的手,自顧自地站了起來。
紫色的花瓣自他肩頭簌簌滑落,零碎地跌落進泥中。
“但你切記,懸峰的字典裡,永遠不會有‘挾恩圖報’這四個字。”
撂下這句話,萬敵猛地轉過身去,半肩披風在空中劃開一道飒飒的風聲。
他那身被天光浸染得近乎暗沉的戰甲,随着這決絕的轉身,發出一聲沉悶的碰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