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奶奶忽然緊緊握住了我的手,眼中迸發出驚喜的光芒:“好孩子!你這嗓子……學了多久聲樂?跟哪位老師?”
我茫然地搖搖頭:“沒……沒學過,就音樂課上學了點。”
趙奶奶和我的音樂老師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神色。趙奶奶輕輕歎了口氣,那歎息裡蘊含的深重惋惜,是當時的我無論如何也讀不懂的。但失落隻是一瞬,因為我很快就被巨大的喜悅淹沒了——趙奶奶臨走前,從随身的布袋裡,拿出了一把小巧可愛的尤克裡裡,送給了我!
元旦晚會,成了我的高光時刻。抱着那把承載着期望與暖意的尤克裡裡,指尖流淌出的音符仿佛帶着魔力。台下潮水般的掌聲将我淹沒,那一刻,我醍醐灌頂:熱愛本身,就是上天賜予的最珍貴的天賦!管他什麼劍修傳人的宿命!
初中畢業後的那個漫長暑假,命運的齒輪(或者說,脫軌的火車頭)開始瘋狂轉動。幫同學送東西去市裡一個大型漫展,結果意外頂替了一個臨時放鴿子的coser登台。
當我換上某熱血動漫男主的标志性服裝,對着鏡子将長發高高束起,鏡中那個眉目英挺、眼神淩厲的身影,陌生得讓我心跳加速!
忽略掉胸前那點的起伏……挺拔的身姿、刻意壓低的眉眼、模仿動漫角色擺出的冷酷pose,竟然效果拔群!引得台下閃光燈一片,衆人争相合影。甚至有位負責展台的小姐姐,當場開出三倍報酬,熱情邀請我下次繼續合作!
就這樣,我半隻腳(或者說整個人)跌跌撞撞地闖進了光怪陸離的漫展世界。
雖然我看動漫的習慣是“三分鐘劇情,七分鐘解說,剩下全靠腦補”(這會在未來某天害慘了我)。
但每次穿上精心準備的戲服,站在聚光燈下,感受着台下或驚歎或喜愛的目光,都能收獲一種别樣的、純粹的快樂——畢竟,這些真金白銀的報酬,能換來我心心念念的樂器啊!
我的房間,漸漸從練功房變成了樂器收藏館(二手版)。從音色清越的古琴,到能彈唱民謠的木吉他;從典雅的古筝,到悠揚的竹笛……它們陸續進駐我的小天地。
雖然大多是二手市場淘來的寶貝,有些琴身還帶着歲月留下的斑駁劃痕,但每一次指尖觸碰琴弦,流淌出的旋律都擁有神奇的魔力,能瞬間撫平所有煩惱。
師父起初總是皺着眉頭,看着我又抱回來一件“破銅爛鐵”,恨鐵不成鋼地數落我“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但隻要我祭出終極殺招——像小時候那樣,抱着她的胳膊可勁兒晃,把臉埋在她肩頭蹭啊蹭,拖長了調子撒嬌:“師父~~~你最好了嘛~~~”
——她老人家最終還是會敗下陣來,無奈地歎氣:“罷了罷了……但是!劍!絕對不能落下!以後每天我都要親自檢查你的功課!”
說是“查功課”,其實就是師父變着法子“教訓”偷懶的我。每次被她用木劍(幸好不是真劍)敲得手腕發紅,嗷嗷叫着滿院子跑時,兩位師姐總會适時出現,笑着把我護在身後,于是小小的道觀裡,又充滿了久違的打鬧和笑聲。
日子就在練劍時的晨露微光、樂器流淌的音符海洋和漫展炫目的霓虹燈影中,悄然飛逝。師姐們陸續下山,各自找了工作,每月都會雷打不動地寄錢回來,還不忘給我捎帶各種漂亮衣服、新奇的小玩意兒。
我也不再是那個拿到錢就想着買糖買裙子的小丫頭了。我開始學着精打細算,努力攢錢。遇到好吃的糕點、有趣的玩意兒,總會習慣性地買上四份。在我心裡,師父和師姐們給了我毫無保留的愛,我也要把這份沉甸甸的愛,翻倍地還回去。
十八歲生日那天。
道觀小小的院子裡,飄蕩着自家釀的桂花酒那甜中帶辛的獨特香氣,混合着晚風送來的草木清氣。師父捧出一個看起來就年代久遠的古樸劍匣,神情是少有的鄭重:“芳然,從今日起,這把‘碧落’,就歸你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開劍匣。劍身出鞘的瞬間,一道清冽如秋水的寒光驟然亮起,幾乎映亮了整個昏暗的堂屋!我按捺住狂跳的心髒,顫抖着撚起自己一縷頭發,輕輕放在那薄如蟬翼的刃口上,然後,鼓起腮幫子,小心翼翼地一吹——
發絲無聲無息,應聲而斷!
“哇——!”我激動得差點蹦起來!吹毛立斷!傳說中的吹毛立斷啊!師父這次是真下血本了!這絕對是鎮觀之寶級别的神兵利器!
大師姐在一旁,臉頰微紅,帶着點羞澀遞過來一串精心編織的劍穗。粉色的蘇繡小金魚活靈活現,仿佛下一秒就要擺尾遊走,潔白的流蘇穗子垂落下來,柔順如瀑。
師父瞥了一眼,習慣性地潑冷水:“花裡胡哨,中看不中用!打起架來,這白穗子濺上血可不好洗……”
大師姐嗔怪地白了師父一眼,變魔術般從身後又掏出一個不小的木箱,“啪”地打開——裡面整整齊齊,躺着幾十條不同顔色、不同款式的劍穗!
“我早就想到啦!”大師姐得意地揚起下巴,“喏,紅的配勁裝,藍的配素衣,黑的耐髒……夠你搭配到地老天荒了!”
看着那一箱子凝聚了無數個日夜心血的劍穗,我的眼淚“唰”地一下就下來了。什麼神兵利器,都比不上師姐這份心意!我一把撲過去,狠狠抱住大師姐,把眼淚鼻涕全蹭在她衣服上(反正她習慣了):“師姐!嗚嗚……我好愛你!愛死你了!”
“啧!小沒良心的!就隻愛你大師姐?”二師姐在一旁抱着胳膊,假裝吃醋。
我立刻松開大師姐,左手拽過二師姐,右手不忘把師父也薅過來,四個人在桂花香裡緊緊抱成一團。我把臉埋在師父帶着皂角清香的衣襟裡,甕聲甕氣地喊:“愛二師姐!愛師父!我最愛你們了!永遠不分開!”
然後,我猛地擡起頭,頂着紅通通的兔子眼,朝二師姐伸出爪子,理直氣壯:“師姐!我的禮物呢?!”(沒辦法,被寵壞了!)
“小混蛋!就知道要禮物!”二師姐笑罵着拍開我的爪子,随即又神秘兮兮地蒙住我的眼睛,“走!帶你看個大的!”
我被她牽着,跌跌撞撞地走出道觀大門。當掌心傳來一種溫熱、柔軟又帶着點粗糙的觸感,耳邊響起一聲清脆的響鼻時,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二師姐松開手——
月光下,一匹神駿的小馬駒正溫順地站在那裡,皮毛在夜色中泛着健康的油光,濕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眼淚再次不争氣地湧了上來——這不是我無數次在夢裡勾勒的,仗劍天涯時最忠實的夥伴嗎?!
那晚的桂花酒,入口是火辣辣的灼燒感,滑過喉嚨,卻在心間化開一片綿長溫暖的甜香。
我抱着師父的胳膊,像隻醉醺醺的小貓,絮絮叨叨說着“永遠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的傻話。
師父卻輕輕拍了下我的腦袋,語氣帶着一絲我聽不懂的凝重:“傻丫頭,這話……隻能在心裡念,說出來……不吉利的。”
那時的我,被巨大的幸福沖昏了頭腦,哪裡能讀懂師父眼中那絲轉瞬即逝的憂色?更不會知道,這句無心的傻話,竟一語成谶,成了日後命運最殘酷的伏筆。
第二天清晨,宿醉的頭疼還未完全散去,我就迫不及待地沖出房門。當看到晨曦中,那匹名叫“碎星”的小馬駒正悠閑地啃着沾滿露水的青草時,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瞬間填滿了胸腔。
高考成績?管它呢!反正還沒出來!(出來了估計也懸……)此刻的我,左手緊握着名為“碧落”的三尺青鋒,右手牽着命中注定的夥伴“碎星”,胸中豪情萬丈
——終于!終于要踏上我夢寐以求的、充滿未知與冒險的旅程了!
或許前方的路荊棘密布,或許江湖的風雨比想象中更冷冽。但我知道,無論走到天涯海角,身後那座小小的道觀,道觀裡那三個最重要的人,還有那些在劍影寒光與悠揚琴聲中交織流淌的少女時光……都将成為我生命裡最堅固、最溫暖的铠甲,護佑我勇往直前!
……铠甲個屁啊!(後來的事實證明,這破铠甲在異世界的炮火和天人的激光槍面前,跟紙糊的差不多!還有那個叫虛的混蛋!專捅人心窩子!師父您老當年說的“不吉利”,也太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