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合的定位在屏幕閃爍,靈魂交換的後遺症讓傑森隻能看見漆黑中忽明忽暗的紅點。是初升的旭日在天際暈染開的腮紅,又或者是妻子在陽台遠遠向他揮手時黑色瞳孔裡頭罩的紅色。
注視。
妻子的睡顔平和,合攏的純色窗簾遮蓋天光,白紗放了些光線落在床尾,她藏在安靜的陰影裡。傑森放輕腳步,悄悄坐在床沿,藍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熟睡中的女人。
頭發淩亂地散開,像深海裡水母浮遊的觸手,她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在眼睑,戒指從鎖骨窩裡跑了出來,亮晶晶地映在傑森的眼睛裡。他在戒指的反光裡恍惚間看見了一雙溢出貪欲、占有欲和撕咬一切的警覺的眼睛——犯罪巷的亡命之徒在看到槍支、毒品、财寶時、童話裡的惡龍守候财寶時都有一雙這樣的眼睛。
呼吸。
傑森垂下頭顱,額前的碎發掃過眼睫,他側耳仔細傾聽妻子平緩卻有力量的心跳聲——一、二……七十三、七十四。傑森的手指扣住她垂落在床畔的手腕,無名指的戒圈壓在腕骨上,血液在薄薄的肌膚下奔流,她的生命之河沒有枯竭的迹象。
指腹下鼓動的脈搏讓傑森收斂了過于兇戾的眼神,後遺症還在困擾着他。他的另一隻手撐着頭,眼前是妻子困惑的眼神、警惕的肢體語言、因為抗拒而下撇的嘴角;是妻子和“他”十指相扣、形影相随;是“他”在卧室裡安裝的監聽器;是筆記本上隐隐約約“divorce”的墨迹;是深藏于衣領下搖搖欲墜的婚戒——
他想起因為意外回到過去時剛訂婚的妻子的焦急,想起好不容易回到本世界後突然和另一個靈魂交換時手裡的血淋淋的頭顱……
心跳聲出現了變化。她醒了。
傑森抛開混亂的思緒,緊緊握住妻子的手。他應該說些什麼,講個笑話也好,傑森想,他很擅長黑色幽默。
但她睜開迷蒙的雙眼,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從眼眶裡滾出眼淚來。淚珠順着睡醒後泛着紅暈的臉頰滑落至鬓角、耳側,源源不斷、是斷裂的珍珠項鍊,是爆炸後生生不息的大火,永遠在靈魂深處燃燒。
傑森探出手摸了摸妻子的頸側,濕漉漉的,她側過臉,打濕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上下扇動,他的心火被濡濕的睫毛扇滅。但她不知道自己達成了怎樣的奇迹,止不住的淚水蹭過他的手背。
有點像被血液浸泡的觸感,傑森想到衛生間裡四濺的血肉,手指不自覺痙攣,被啜泣的妻子嗚咽着握緊,她支起身,撲到他的懷抱中。
體溫。
他們的體溫融化了各自的心髒,眼淚混在一起,好容易鎮靜下來,看着對方通紅的眼眶,在同一瞬别過臉,最後都忍不住笑了。
淚痕仍然挂在臉上。
*
我的生活恢複了平靜。短暫的。
這一場事故如同火星,一路摧枯拉朽地點燃了傑森無法克制的旺盛的控制欲,監控、定位、竊聽是烈火中的助燃物,燒焦了我的飾品、電子産品,閃耀的寶石和屏幕被餘燼覆蓋。
在我久違地從傑森失而複得後密不透風的保護裡聯系騎士後,餘燼裡未熄滅的火苗徹底引燃了我和傑森的感情。
第一個“傑森·陶德”離開的前一晚,他在短信裡表露出來的對我在卧室裡的行動的了如指掌曾讓我疑心。之後的風波讓我暫且忘卻了這樁疑點,一直到傑森又一次在我外出一個小時後接連打來電話,煩不勝煩的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件往事。
懷疑容易成瘾。我記得騎士的話,竭力克制着疑慮,但在紅頭罩夜巡的那個子夜,我從夢中驚醒,手從身側空蕩蕩的床單上挪開,支起身,在枕頭下抽出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