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利區和犯罪巷相交的街角坐落着一座小酒館。我踩着火柴·馬龍的影子踏過門口醉醺醺的壯漢,腱子肉躺在門檻上,水泥路就成為屠宰場的案闆。
馬龍的大胡子下銜着一管煙卷兒,他沒有點燃,煙絲在他侃侃而談的時候像酒館天花闆上垂下半截的鐵絲一樣搖搖欲墜:“來這兒的人和屠夫砍刀下的豬仔沒兩樣,大小姐對生産肉罐頭感興趣?”
他說話直白得刺人,換任何一個場所,我都要反唇相譏,可惜我正忍耐着用指尖扇走聚集在鼻尖由劣質的酒精和煙草、濃郁的廉價香水和掩蓋不住的體味攪拌在一起的臭氣,實在沒精力對他多廢口舌。
馬龍在吧台要了兩杯淡啤酒,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我嫌棄地瞥了一眼黑漆漆的木椅,心不甘情不願地在椅子邊沿小心翼翼地坐下。
“奧倫·戴維斯就在這裡?”一大塊冰球漂浮在酒杯裡,坐在我背後的女人踉跄着撲進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懷裡,她的漁網襪勾住了木椅外突出的鐵釘,細長的鞋跟絆住一條椅子腿,我戳在冰球上的指甲直直戳進啤酒杯裡,長長的指甲因為撞在杯底而斷裂,我吃痛地甩了甩手,憋着氣瞪了已經嬌笑着相擁而去的男女的背影一眼。
“那個男人就是戴維斯。”馬龍的嘴唇翕動時帶動雜草一樣的胡子掃過他的下巴,他擡起酒杯,冰球在杯中滾了一圈,酒水從杯口溢出,濺在他的袖口。
我的視線在他的手腕上凝固,寬大的腕骨上有一塊紅腫的燙傷——四個小時前,阿爾弗雷德和簡為晚餐食材的安排讨論得熱火朝天,我和布魯斯悄悄溜進廚房禁地,懷揣着虔誠和激動的心情向煎魚發起挑戰。
布魯斯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諾:“我在外遊曆的時候非常擅長燒烤。”他給尾巴還甩着水的魚剝去鱗片的動作相當老練,血水在他的手背上幹涸成一小塊皺巴巴的淡褐色疤痕,“要去野炊嗎?在河邊,我會用樹枝叉魚。”
我在島台前挑選着調料,淡藍色的火焰在平底鍋下跳舞,刷在鍋底的油“滋滋”為它伴奏,我心驚膽戰地把鍋蓋在身前擡起,玻璃上綻放着油花。
布魯斯把魚處理幹淨,長袖半挽堆在手肘,小臂的青筋清晰可見,像一條條蜿蜒的溪流在他的手臂上潺潺流淌。他自信地拎着魚尾巴從鍋沿滑下,一瞬間油點炸開,簡直就像有個隐形的定時炸彈在那一刹倒計時歸零!
鍋蓋被驚魂未定的我失手扔到地上,布魯斯仿佛超人附體,高定皮鞋踢走即将砸到我的鍋蓋,櫃門叮鈴哐啷地演奏交響樂,他用手掌捂着我的臉向後撤離廚房。
……被微笑的阿爾弗雷德和簡制裁的過程不必再提,我隻是依然記得四個小時前布魯斯被熱油燙傷的腕骨上的一塊皮膚,畢竟還是我給他上的藥。
“你也會用樹枝叉魚嗎?”火柴·馬龍肉眼可見地在我開口的時候僵住了,他強裝鎮定地抿了一口淡啤酒,燙傷的疤痕被高擡的廉價西裝的袖口掩藏,墨鏡若無其事地轉向我:“當然,幹這一行總要有些野外求生技能。”
韋恩董事長可不需要這種技能。我冷笑一聲,有的竹馬表面上和我一起痛罵蝙蝠怪物,實際爆改蝙蝠俠的線人。
哈!
“戴維斯一個月前發了筆财,把所有賭債都還上了,目前一個人租住在廉價小旅館。”火柴·馬龍AKA布魯斯·韋恩試圖用情報讓我移開燃燒起來的視線,他成功了。我忍不住皺眉,“一個人住?他的母親呢?”
三個月前,艾爾頓莊園前聚集了五六個讨債的打手,簡很快通知GCPD解決了這些家夥,我直到發現花園裡為我培養月季的戴維斯夫人離職後才知道這事。
“請放心,戴維斯夫人已經收到了補償的一年工資。”簡告訴我戴維斯的兒子欠了一大筆賭債,“但出了這樣的事故,她不能再為您工作了。”
艾爾頓從不吝啬,戴維斯夫人的年薪足有二十萬美金,奧倫·戴維斯到底欠了多少錢,難道她多年來的積蓄和賠償金都不足以保證他們之後的生活嗎?
“奧倫·戴維斯還有個弟弟在大都會工作,他的母親搬去同住,臨走前為他還清了賭債。”我扭過頭遠遠看見奧倫和那個高挑的女人站在門口擁吻,“那是他的伴侶?他現在做什麼工作?”
馬龍墨鏡下的眼睛盯了我一眼,和布魯斯完全不一樣的粗粝聲音在喧嚣裡落在我的耳廓:“那個女人是流莺,他現在為魯伯·索恩的手下工作。”
我一時無言。映入眼簾的癫狂的人群、劣質的桌椅、四處亂摸的幼小的手,馬龍一把捉住他的手,把那個小毛賊提溜出去,落在耳中他扮可憐的哀求、起哄的大笑、各式各樣粗魯的髒話,都是我過去二十來年的生活裡聞所未聞的東西。
可他們與我一起生活在哥譚。烈日平等地照耀這座城市,但我的莊園有恒溫中控,直升機随時可以載我去地球的另一半避暑;淅淅瀝瀝的雨打翻朽敗的屋頂,水泥牆壁的邊緣暈染開一大片碎裂的地圖,而簡姨為我奉上下午茶,在玻璃露台裡欣賞嬌豔欲滴的雨中的月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