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從小生活在一個富裕家庭。父親裴健峰很有生意頭腦。萬元戶剛興起時,他家存款就超過了六位數。
不得不說,家裡剛剛有錢那幾年,母親李英很會收拾家。雖然住在筒子樓,房子不大,卻布置的溫馨有格調。
小小的木質餐桌上,永遠擺着一束鮮花。今天紅玫瑰,明天百合,後天又變成了溫柔的紫風鈴。
總之,就沒重樣的。
說起話來,也是溫溫柔柔,笑容滿面。好像和誰都起不了争執的樣兒。
五歲的裴郁長得粉雕玉琢,冰雪聰明。每次母親在花店選花,他總是乖乖在外頭等,無論多久都不吵不鬧。
那時候,他們一家子是這片筒子樓的風雲人物,羨慕對象。
男的有能力賺錢,女的溫柔持家,孩子又懂事聽話。
再後來,母親李英辭職了,過起了很小資的富太太生活。整日和姐妹打牌做頭發。八卦着哪哪又上了新貨。
能幹的丈夫,帥氣的兒子,自然成了她每日吹噓的資本。姐妹們每每露出羨慕神色,她就得到極大滿足,似乎隻有這樣,才能找到那麼點存在感。
到了裴郁八歲時,一切變了模樣。
小小的木質餐桌上,時不時放着沒收拾的碗筷和食物殘渣。幹枯的紫風鈴,被丢棄在牆角。鋪着碎花罩子的沙發已經破了洞,深深淺淺污漬像針似的,紮眼。
李英懷疑裴健峰有了新歡,整天冷嘲熱諷,戳人肺管子。裴健峰被逼急了,就開始拳打腳踢。
他不僅做生意有頭腦,就連揍人,也知道避重就輕,永遠不會打臉。
打完,再惡狠狠地威脅,“想離婚直說,我早就跟你過夠了。”
無論前一天晚上鬧的多兇,多不堪。隻要太陽一升,李英依舊頂着紅腫的眼,行如僵屍做着難以下咽的早餐。
一出門,他們還是相敬如賓,令人羨慕的模範夫妻。
裴郁曾試圖攥起拳頭阻攔,迎來的确是黑暗恐懼的深淵。
裴健峰不知從哪弄來一個精緻紅木箱子,還鑲着金絲邊,大小能裝兩個清瘦小男孩。
他再準備動手前,總會打開紅木箱子,一把拎着裴郁的衣領,神情陰冷将他丢進去,動作極快蓋上蓋子,上鎖。
箱子一關,裡頭漆黑不見五指。沒了視覺,聽覺就異常發達。
裴健峰拳打腳踢,刻意壓低的謾罵聲,李英捂着嘴痛苦哀嚎,哭泣聲。隔着一層木闆傳進來,立體,刺耳,陰森恐怖。
裴郁那時就常想,十八層地獄也不過如此吧。
有時,裴健峰打累了,就忘記箱子裡還有人。裴郁就蜷縮着身子,躺在漆黑陰冷的棺材裡睡一晚。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出了門,李英才顫抖着雙手打開箱子。
見着兒子縮在裡頭,跟個流浪狗似的,就抱頭痛哭。
八歲的男孩還不太懂大人之間的事,為什麼挨了打,還要繼續跟他過下去。
他開始會憤怒的要求李英離開這個破地兒,帶着他回湖南外婆家。
隻是後來,聽多了李英那句,“我這都是為了你啊,要沒有你,我早就不跟他過了。”他就再也不說這話了。
他知道,有些人甘願一輩子窩在深淵裡,誰說也沒用。
也是他八歲那年,斜對門的婆婆家多了個小姑娘,頭發黃黃的,紮着兩根毛烘烘的小辮子,瘦了吧唧,看着就是營養不良的樣兒。
裴郁連自己都顧不上,就更不會關注那個黃毛丫頭了。
那隻像極了棺材的紅木箱子,伴随了裴郁好幾年。
直到他高了,壯了,敢于拿刀和裴健峰對打了,才一身戾氣從那口棺材裡爬出來。
裴健峰和李英,演技越發純屬,外人眼裡,還是恩愛夫妻模樣。
倒是裴郁,令人唏噓,成績嚴重下滑,打架鬥毆,惹是生非,還經常負傷回來。慢慢的就被定了性,孽障,混不吝,小混混,以後吃牢飯的料......
街坊四鄰說的多了,自然就傳到模範夫妻的耳朵。裴健峰年紀大了,也收斂許多。
李英想再扮演溫柔慈母形象,奈何裴郁早就不吃這套。
他都是從棺材裡爬出的陰暗扭曲孽障,哪裡還有什麼父母。
後來李英時常醉酒哭着說,“以前也是很乖的伢啊,以前也是很乖的伢啊。”
裴郁早已經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乖過。
高三那年,李英鬧着要搬家,嘴裡不幹不淨罵着: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們倆是真他媽不要臉。
裴健峰不肯,自然少不了一頓言語争執和拳腳相加。
窩在房裡打遊戲的裴郁嫌呱噪,砸了新買的遊戲機,奪門而出。
冬日的江城,陰冷潮濕,枯裂的梧桐枝桠覆着寒雨。
裴郁穿了件單薄棒球服,雙手插兜,垂着頭走過被昏黃路燈照亮的青石闆路,朝着江邊走。
行人寥寥,冷風鑽入心底。偶有車輛經過,碾碎這施了咒般寂靜夜空,更讓人心生躁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