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握拳,砸向路邊梧桐樹幹,幾片枯黃樹葉在幽光中翩翩起舞,砸在臉上。
冬日的江邊,又剛下過雨,夜晚幾乎沒人。
當眼底閃過一抹骨瘦棱棱的身影時,裴郁多看了一眼。
遠看,一副瘦了吧唧營養不良的樣兒,高高的馬尾在昏暗路燈下泛着黃,小小骨架背着個書包,像剛從江裡偷了一書包泥沙。
她彎腰,脫了鞋,整整齊齊擺在身旁。
裴郁看了,心想:真是個傻缺!想死的人都從橋上跳,她在江邊跳,還得往深處爬才能淹死。
少女擡起腳尖,觸了下江水,又縮了回來。
接着去掉書包,放在腳邊。赤腳走進冰冷的江水中。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眼岸邊,像在跟這陰冷無趣的人間告别。
裴郁看清了女孩的臉,眉心微皺。
這不是對門那家的小啞巴?
李英這兩年可沒少在他面前誇她,說昭笙這丫頭很不幸,父母嫌她累贅,不要她了,但是小姑娘是真懂事聽話,學習成績名列前茅,特别讓人省心。”
裴郁當然清楚李英說這些話的意思,隻是陰暗作祟,并沒起到什麼好作用。
冰冷江水沒過女孩大腿處,她還在執拗往前。瘦弱的身影越來越矮小,越來越模糊。
“有病啊你?不知道保護江水,人人有責嗎?”破天荒的,裴郁大聲喊,“你要是死在這沒人發現,屍體會被泡的發白,肚子鼓脹,像個皮球,還會生出細菌群,污染江水,小小年紀,一點公德心都沒有!”
昭笙被這突如其來的喊聲,吓得差點跌倒。她穩了穩情緒,轉身向後看,什麼都沒有。
愣在那,差不多兩分鐘。再也沒了任何聲音。
昭笙懷疑産生了幻聽。
可偏偏那些幻聽,讓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恐怖。
她顧不上發抖的身體,踉跄着往岸邊跑,摔倒了再起來。
寒涼江水打濕她的衣服,頭發。她紅着眼眶,像溺水的人看到不遠處唯一救命稻草,拼盡全力想去抓。
昭笙爬上了岸,雙膝跪地,大口呼吸。慘白的臉上有水珠掉落,不知是江水,還是淚水。
——
陰冷潮濕巷子,青石闆地面被沖刷幹淨。氣溫很低,水窪處結了薄薄一層冰,泛着幽冷的光。
昭笙拖着濕沉身體,背着書包往前走,每一步都似灌了水泥,有千斤重,牙齒凍得咯咯作響。
“诶,小啞巴!”頭頂傳來一道清冷男聲,接着面前橫出一條修長的腿。
裴郁懶懶擡頭,漆黑的眼落在她身上。
少女身體抖的厲害,寬大的校服空蕩蕩垂着,邊緣還在滴水,頭發也濕漉漉貼着臉頰,像被雨水淋過的流浪狗。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瞳仁微顫,下意識要走。
見她扭頭要走,裴郁咬着牙啧了聲,“什麼情況?不給郁哥面子?這片兒有誰敢不搭理我?”
哪料她挺直顫抖的身體,迎上他的目光淡淡,“裴郁,你父母大概是想把你“培育”成優秀的人才吧。嗯......挺好。”
純屬意料之外。
畢竟,他聽多了昭笙這丫頭有多乖,有多聽話安靜。
呵,真是諷刺。
所有人眼中乖巧安靜,成績優異的人,一個小時前正準備自殺,私底下還很倔,跟個刺猬似的。
“你掉臭水溝了?臭烘烘的,一股腥味。”裴郁語氣刻薄,雙手環胸睨着她的樣兒,更是不羁。
“關你什麼事?”昭笙沒好氣回了一句,僵硬的指尖握住了書包袋子,起身就走。
巷子裡路燈泛着昏暗的光,斑駁的牆面貼滿了各種牛皮廣告,被雨淋過,緊緊扒着牆面。
不遠處,一條瘦骨嶙峋的流浪貓,拖着長長的尾巴站在路中間,左右張望,喵嗚喵嗚的叫聲割破了沉濕的暗夜。
裴郁眯着眼看女孩即将消失的背影。
或許和他一樣,都是在陰暗地獄爬行的軀殼。
“诶,敢不敢跟我去飙車?”少年清冽嗓音穿過狹窄幽冷的巷子,砸進昭笙耳朵。
她腳步一頓,握着書包背帶的手,緊縮。
須臾,少女轉身。
逆着光,步子沉重朝着隐匿在光暈中的清瘦少年走來。
這一年,他十九歲,她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