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天高氣爽,陰雲低垂,墨色積聚疊疊,隻是半日,天便隐有雨勢。翌日溫扶冬出門時,已是接近傍晚。
黃昏落日,她叩響屏開氏大門。
門扉輕響,伫立高大身影,看見對方時,扶冬頗為忌憚地眯了眯眼。
“南叔。”片晌,才見南芪碎步而來,飄至門口,朝男人颔首,又看向扶冬,道,“進來吧。”
晨光漫過黛瓦白牆,迎面開闊庭院,幽壇花色葳蕤,青石小徑蜿蜒曲折,砌有雕梁畫棟,沿壁笑看客入。
扶冬看去,這石雕精刻細琢,似是玉質,卻鮮活得叫人覺着不似真實。
“這是南叔,你見過的。”南芪一如既往端莊,臉上少有笑容,笑起時,又顯得僵硬極了。
溫扶冬看向身後男人。
此時正值初秋,他卻包裹嚴實,黑色棉襖遮掩之下,已是瞧不清那雙手,唯餘半張臉露在寬大帽檐外。
恍然不覺有異,仔細瞧去,便見那皮膚幹枯青黑,竟泛着綠澤,猶如松皮層層脫落。
對方吐息微涼,朝她扯出一抹笑容:“歡迎客人。”
庭院内絨草如茵,綠坪石路淅瀝,前方恢宏府邸,頭懸四角飛燕,朱瓦碧牆,霎為壯觀。
輝煌外象所掩埋之下,沿路玉牆浮圖,卻缭亂颠倒。其間邪佛睜眼,春/宮織纏,善惡混沌。
血腥殺戮,污穢不堪。
繪聲繪色,又溢滿惡意奢淫,無處不透露着詭異。
而幽深後林灰色如墨,陰沉不見天日,風一吹,交織着糾纏,深處又藏匿着難言死寂。
一切的一切,都令這座府邸透出吃人的邪惡。
溫扶冬打量周遭,未覺異常,電光火石間,一根長筷穿透門扉,迅雷不及掩耳自眼前飛來。
她偏頭躲開,長筷便插入身後雕像,直沒入那右眼三寸。
回過頭,幽戚房檐下風鈴搖曳,清風微露,空氣間冷潤,一人盤坐房前,懷抱長劍。
“南溪?”南芪眼底掠過一抹驚訝,“你怎在此?”
少女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我來看看姐姐。”
“這是南溪。”屏開南芪道,“我的妹妹,她平時都跟着南叔在外面很少回來,你可能不大認識。”
“姐姐。”南溪轉過頭,目光化作一抹笑意,凝着扶冬,“你好啊。”
那笑應是可掬的,少女正值豆蔻之歲,臉頰也顯青澀,正是最燦爛純粹時,幼嫩清瞳下,那笑容卻隐叫扶冬覺着不适。
暮色四合,傍晚最後一縷曦光收束于雲端,陰沉天空濃郁得難以化開。似乎快下雨了,風間卻燥熱,叫人生出薄汗。
“今日有夜市。”南芪看向她,道,“你陪我逛至子時。”
“子時?”溫扶冬疑惑,“為何偏至子時,你要買烏仁餅嗎?”
“……”南芪瞪去一眼。
見她目光不善,溫扶冬不再多言。
月涼如水,夜幕随鑼聲敲響,街道兩側簌然便亮了起來,萬家闌珊,街道梧桐也染作琥珀水色。
懸飛燈火将夜空照得透亮,店家早早擺好攤子,蒸籠起時,白霧缭繞了滿城,原本稀疏街道不過須臾水洩不通。
溫扶冬穿梭人海,不過轉頭,南芪便消失車水馬龍,她尋覓無人,見沿路面具小攤,起意駐足打量。
“小狐狸怎麼賣?”
“五十文!”
“這麼貴??你搶錢呢??”
她氣鼓鼓離去,那身後地攤東家罵咧聲戛然而止,耳邊響起一陣清脆銀鈴聲。
扶冬并未在意,方走了幾步,卻覺有異,耳畔嗡鳴作響。
身旁人流不覺疏散開來,前路平坦羊腸,恍惚間,一股奇妙力量将外界雜音隔絕,耳邊嘈雜之聲也蓦然止歇,仿佛隻剩下她一人在世間。
溫扶冬腳步微頓,紛亂街道,澄黃釉色暈染,将整座小鎮籠罩祥甯之中。
人聲耳語漸起,也明晰了起來,四面一瞬恢複尋常,暖紅燈火映照臉龐,撒下白梨柔光。
她回頭望向身後,不見一人,不禁奇怪。
有誰來過嗎?
扶冬并未在意,繼續往前走。
煙花綻放,漆黑夜穹絢爛,驟然升起星火,宛若下起浩瀚銀河。
也便是這時,溫扶冬眼前一黑,什麼東西蓋在了她臉上。
稀星零碎,綴落樹頭。
耳邊響起脆生生鈴音,吹拂清冽冷氣,她模糊聽見一聲笑,低低的,輕輕的,極勾耳。不經意,又撓人心癢。
透過昏暗視線,溫扶冬似有若無看見一片燦爛的紅,豔麗得似楓葉林中燃起的大火,将整張天空都灼燒得驚豔無比。
朦胧間一道身影隔在面具之外,腰線纖瘦有勁,瞧不清,走得很慢,步調中又帶着點随意。
他嘴角輕挑,狐狸形狀的面具微微擡起,隻露出鋒利下颚和一張薄薄的唇,僅是走來,四面呼吸驟止,将人的心神都吸引住。
狡黠的狐狸面具擋住了那雙最為勾人的眼。
少年歪着頭,輕壓眉頭,溫暖火光從羽睫投下落影,帶着溫度撲朔碎光,低頭輕輕一笑。
那雙霧蒙蒙的眼睛如似江南雨幕。
她想要看清這人,伸出手,背影卻越來越遠,投下個肩寬腰窄的影子,除卻那張面具,什麼也沒留下。
仿佛不曾來過。
四面驟如靜止,她仍處于呆滞,機械一般揭開臉上面具,握緊手中。
狡黠的狐狸和镂空的雙眼。
那陣溫度驟降的感覺散去,一陣凄清寒風吹過,白色木槿吹起飄灑斜雨,混雜濕漉水汽。
風清、水清、落花雪白,身邊卻什麼也沒有,風過林梢,給人一切隻是幻覺之錯。
莫不是中了什麼邪術?
她揉了揉太陽穴,擡頭見熟悉背影。
南芪站在前方,背影窕窕,隻瞧得清一頭烏發。
“你去哪了?”
南芪回頭見她道:“我一直在此地。”
見溫扶冬若有心事,她仰頭看了看天色,忽笑道:“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