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快?”
南芪微笑着,并未答複。
寒風蕭瑟,寂夜無人。
夜咕自頭頂聲鳴,送南芪回屋後,她抱着袋烏仁餅至回府,總覺何處不對勁。
薛翎早已睡下,府内肅靜冷清,隻餘微弱呼吸回蕩耳邊,莫名令人心悸。
近日也有小一小二小三敲門,苦求欽點宮内男寵。
是的,是求。
每日下人皆會準時送來牌子,若她不應,抑或對牌子視若無睹,便會發生同那日一般的事。
那群男人會自己從牌子裡爬出來,變作怪物。
于是她曉得了,這府中,約莫都不是人。
天色幽深曠遠,隻有那圓潤玉月披上一層銀霜。月明皎皎,她幾乎飄着撩開帳簾。
謝青晏那頭,尚未思及應對之策。
便是這時,有什麼東西從窗外飛了進來。
溫扶冬撿起一看,竟是一顆青色果子。接着又是一顆,不偏不倚打在她顱頂,發出“咕咚”一響。
她推開窗,見外空無一人,不禁忌憚,凝向漆黑窗外。
“何人?”又一顆青粒果子橫空飛來,當着她的眼皮子,砸中額頭。
嚯。
光天化日之下狗膽包天,竟都敢當着她落頭鬼女的面搞偷襲了?溫扶冬眉一抽,将那青果子捏碎,簌簌撈起袖子,剛一擡頭,窗子上出現一道人影。
他背對着光,坐于窗上。
水荇交橫,斑駁月色輕柔,撒下薄薄白霧。少年看過來,發梢間鍍着一層銀邊,臉上笑意纏綿,更勝朗月。
溫扶冬神色一冷:“謝寄歡?”
見此人,她倏然轉過身,伸手就要合上窗。
謝青晏撐着窗棱,一手扣住窗隙。他披着一身霜白夜露,銀色弄俏,邁腿翻了進來,輕飄飄落地,問道:“小人類,這麼晚了,不睡覺?”少年帶着好奇的目光,唇角的笑不着調,額角發絲浮動。
“怎麼是你?”溫扶冬惱怒,見他輕車熟路的動作,嘴角更是一抽,“你半夜來作甚?偷襲?不好意思,本小姐沒有早睡的習慣。”
他似是沒聽見,左右瞧了眼,一隻眉挑了起來:“特意給我留了窗?有心了有心了。”
溫扶冬:“……”
謝青晏注意到她的神色,覺得有趣:“今晚月色不錯,路過這地方的時候,心裡總有種強烈感應,我直覺一向不錯,就過來看看。看你這副模樣,原來是你在想我?”
她喉頭一緊,本想關了窗,不料被他先一步鑽了空子,一手握住門框。他揚唇一笑,有種莫名讨厭的痞氣,“外面風寒,我怕冷。”
“……”
“關我什麼事?”
少年走入房内坐下,靠在椅背,頭枕胳膊,聲音聽起來有些沙啞,應是方睡醒。它口吻輕浮,燭燈下的面龐卻俊俏得不像話:“趕來匆匆,天寒地也凍,隻想着快些見到你,在外面挨餓又受凍,沒想到你如此無情,實在叫人寒心。”
他一挑眉,“當然,你若現在奉上好茶好水,說不定還能結交上我這樣儀表堂堂的師兄。”
溫扶冬不情願推去一壺茶,看着他道:“你已辟谷,還差這點吃的?”
“還有,定不是我在想你。你這般無恥之徒,我怎會半夜思考有關你的事。”
“自然是不差。”謝青晏擡起黑眸,朝這邊看了眼。夜露下,少年眼底盡是新奇之色,“我很想知道,你不過一介平術之輩,三更半夜卻不眠。人類現在已經進化到不用睡覺了嗎?”
溫扶冬冷笑一聲:“誰告訴你我就是人了?”
“那你是什麼?”謝青晏向下凝着她的眼,分明輕柔語氣,卻顯得咄咄逼人。他笑了笑,“溫家小女,可是遠近聞名一竅不通的呆子。”
溫扶冬沉吟半晌,壓下茶杯,道:“實不相瞞,本小姐就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在世閻王,吃人惡魔。”
謝青晏被逗笑了,托着腮,看着她不說話。眉眼彎彎,潋滟笑意藏于夜色間,卻又顯得晦明不清。
溫扶冬輕咳一聲,正要搪塞過去,見他走近,下意識将到嘴的話咽下。
預料中的嘲弄并沒有發生,而是攜卷滄滄涼意而來。
他的分寸盡在舉止間,不會靠姑娘太近,極有界限的适可而止,盡管那雙黑漆漆的眼裡滿是壓迫,卻總是恰能把握邊界與輕重。他眼角弧度更深,笑意惡劣,低沉的聲音宛若妖月動人心魄:“那我們天生一對呢。”
溫扶冬道:“這位師兄莫要自擡身價。”
謝青晏卻是一笑,給自己倒了杯茶:“你可真是小人之心。”
“說說吧,想幹什麼?”
聞言,她臉色微變。此人姿态閑适,悠閑的很,言語卻犀利逼人。
“謝師兄不必知道,也不該你管,總歸不是害你的便是。”
謝青晏眉梢微挑,起身像是要離開,沒有搭理她的意思。
和這人談話,便如綿裡藏針,畫虎畫皮難畫骨,三言兩語便能将你底牌套出。
這少年年輕氣盛卻不可估量,周身好似沒有體溫一般,叫人逼近便覺寒,偏偏生的熱烈,明眸笑意間又總是不達底,他的話總帶有幾分調侃,卻又明裡暗裡藏刀,不知不覺将人試探見底。偏生他将你所有秘密洞悉,你卻對他一無所知,拿他無可奈何。
這種感覺十分危險。從前她隻覺得此人心思難猜,如今瞧來,扶冬這些年,貌似也小看了他。
謝青晏哂了下,慢悠悠向後退至窗台,一手撐着窗翻了出去。衣袍翻飛,獵獵作響,少年靠在夜色下,朝她伸出一隻手:“溫扶冬。”
“要和我一起玩嗎?”
被他這麼一喚名字,溫扶冬心頭咯噔一跳。
窗外老樹枝桠瘋長,她靠着窗棱往外看,少年坐于樹梢間,瞧來一眼,眉梢的月便如水銀織纏。
扶冬看去一眼,隻道:“太高。”
大風襲來,夜裡也刺骨,樹枝瘋狂擺動,将他模糊身形藏得一分不剩。
謝青晏一隻手搭上膝,手裡玩弄着幾顆青果子,逆着蒙蒙月色低頭。
夜霧輕薄,襯着一股永遠帶着笑意的輕狂。
他看似渾不在意,勾唇一笑,不甚走心道:“溫家小女,膽子這麼小,可不像你。”
溫扶冬擡首而視,與他目光相對。
隔着胧月夜紗,視線消融于一片昏下,他抱着胸,倚在茂色間,看不清容貌,隻有一截腰線勁拔瘦挺,馬尾翻飛間溢出少年意氣風發。
溫扶冬擡起眼皮,看向他時,心下閃過一冷。
他莫不是,知道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