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扶冬眼眸微蹙,月色下,猶如清泉甄石,皎潔無瑕,卻宛若一劍鋒刃,随時能化作利劍,直逼喉舌。
感受到暴露其間敵意,少年輕嗤一聲,漆黑眸間泛着赤色暗光,手中将幾顆青果子高高抛起,垂眸視來。
門前寂無聲。
半晌,不知是誰敗下陣來,溫扶冬收回目光,若無其事走回屋中。
此時林間風聲沙沙,四遭隐蕩無聲對峙,而他百無聊賴,卧蠶的弧度更深,忽而抽出腰間扇柄,豔紅的一簇挑起她鬓前零碎的發,露出那雙山花欲燃的眸。
他笑起來,惡劣又張揚:“小狸花眼,瞧我作甚?”
“誰看你了?”半晌,安靜的夜裡才響起溫扶冬捏碎樹枝,煩躁的聲音,“誰要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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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厚水色将天空遮住七八分,瀉下如絲光線,照得她眼底透如晶石。
銀亮月光也照得身旁之人皮膚通透,如璧玉皎潔,明晰可見一條明暗交界線。
謝青晏靠樹坐着,長垂烏發随風揚起,笑容頑劣不恭,目光裡卻涼薄至極:“又快到了禮佛的日子。”
“嗯。”
他坐靠房檐邊緣,遠方繁華衆生,那裡很遠,深夜裡,依舊燈火闌珊,幾乎照亮半座山。
謝青晏探過身,一手撐腮,唇角輕彎,朝扶冬歪頭笑着。
“瞧瞧,人間多繁華。”
眉眼浮現的淺笑令人愣住,恍然間叫人覺着美好萬分,然而那笑卻淡漠極了。
她急忙後退,月光璀璨,少年眼眸清而透亮,落滿碎銀,看來時微微彎着,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卻無法忽視其間戲谑笑意,隻一眼,便叫人覺着纏綿入骨,又如深水洗滌過的黑曜石,清亮光澤,溢滿危險暗芒,分明近在眼前,卻又遠如天邊。
四目相對,溫扶冬忙撇頭望向别處。
見她這般模樣,少年不禁好笑,撐着瓦檐支回身。
他伸了個懶腰,擡手自樹枝拾下一截花枝,朝溫扶冬扔了去,道:“今夜玩得不錯,多謝屈尊相陪,贈你了。”
溫扶冬下意識抓住,那朵花流經他的手,化為腐水。
說是花,倒不過枯枝殘敗,盯着那昙花一現的絢麗,她擡起頭,見謝青晏神色倦怠,嘴角卻噙着笑。
轟隆幾聲,頭頂陰雲聚集,劃出震耳欲聾雷鳴,暴雨一瞬下了起來。
少年發絲籠罩月色,顯出幾分私人的淩亂,透着一層水銀色薄紗。
他托着腮,靠在膝蓋上,又瞧了眼身後安靜不動的溫扶冬,起身掠下屋檐。
扶冬并未趕人,任他自在,卻不想他竟是不打算離開。
這人還有完沒完?
她揉了揉跳動眉心,咯吱推開門,瞧了眼寒涼夜色,及靠在門外的謝青晏,煩躁道:“進來吧。”
謝青晏聳了聳肩,随她走入裡間,又瞧着屋外幾個下人不安目光,覺得稀奇,扶冬平靜關上門,點燃床頭燭火,并無歇下之意。
窗外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她掩上窗戶,屋間昏黃燭光,雨聲隔絕在外,男女二人影子落在燈下,消融不清。
燭火映照她無所動容神色,謝青晏隻覺好奇,饒有興味靠牆站着,見她從容徐行翻着手中書籍,揚起了眉。
跳動火苗落在少女臉頰,又帶有溫暖釉色,不經意流入心頭。燈下美人,如同一顆璀璨明珠,熠熠生輝,有着這個年紀獨有的妩媚動人。
不知她看的什麼書,謝青晏望向窗外,一片漆黑,暗無見底的深淵處,響起刺耳尖叫。
門扉劇烈拍響,傳來下人呼喊:“小姐,您今日還未選郎君!您今日還未選郎君,您要選郎君來伺候啊,快選吧!”
溫扶冬嘴角一抽,對上謝青晏好奇的目光,平靜道:“不用管。”
半晌,門外拍響急劇,那鎖頭搖搖欲墜,似要破門而入一般,謝青晏看向她無動于衷表情:“确定不用管?”
溫扶冬依舊不曾擡頭,往桌上一拍,一隻匕首淩空騰起,自袖中飛出,直穿門縫飛去,見她眼都不曾眨,門外哀嚎一聲,不再有聲息。
謝青晏眉梢微挑,并未出聲。
屋外雨聲漸大。
淅瀝回響,溫扶冬仰頭,見房頂松動,暴雨灌溉下,房頂竟腐蝕透,漏下雨水潑灑。
這雨會腐蝕?
謝青晏撐着窗棂,往外一躍,啧啧歎道:“看來這裡是待不下去了。”
察覺到不對勁,她也并未耽擱,起身往外,開門時,忽見昏暗雨幕中一道人影。
屏開南芪撐舉油傘,提着裙擺踉跄跑來。她神色慌張,握住溫扶冬不明分說道:“快跑。”
天空嘩啦一聲巨響。
驚雷當空,直劈大洲,整個夜空濃郁為團。黑雲壓城欲摧,一陣不祥預感自心頭升起,擡頭就見天空下起暴雨。
“他來了!”
女子急切之音與雷聲重疊,路上一瞬炸開鍋,行人尖叫連連,發狂般橫沖直撞,貨主們大手一揮,關門閉戶,整條街群魔亂舞,場面一度混亂。
乍一看,天空落下灰色雨水,打在身上卻并沒有沾濕衣服,反倒有一種黏膩、濕滑之感。
危急關頭,一隻手拉住她連連後退,躲至近處樹蔭下。南芪摁住她,表情不善:“待着别動。”
街上兵荒馬亂,溫扶冬透過神識,看清天上落下的并非雨,而是一條條血肉淋漓的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