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司農,這雪已連下半年,庫中糧食可還供足啊?”
關禮浚立于書案後,專注于練字,頭也沒擡。蘸足濃墨的毛筆在麻紙上遊走勾勒,洋洋灑灑的幾個大字躍然顯現。
譚巷微微作揖,回道:“回王上,大約能撐到年底。”
關禮浚歎了口氣,“不知這雪還要持續多久……”
“十日。”
“七日……”
兩道不同聲線同時響起,前者的聲線偏年輕,語氣更堅定。此人名叫但旦,是硯際唯一的天鑒師。所謂天鑒,便是觀測氣象、天文曆法,通過解讀天象來預測國事吉兇。
硯際城民衆萬分崇信天象,在他們心裡那就是一種神聖且不可冒犯的存在,故而對但天鑒的敬仰不亞于君主。
但天鑒的确有兩把刷子,隻是那刷子刷久了也難免會有磨損。在此之前他從未受到過質疑,也沒人跟他搶碗刷。此刻聽見譚巷這個外行抒發推測,他心中難免有些詫異。
譚巷的回答像是長出了堅固的觸手一般,緊緊地抓住了那遊走的筆尖。關禮浚閣下毛筆,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但旦,旋即又将目光投向譚巷,挑了挑眉,道:“哦?譚司農什麼時候學會觀天象了?”
譚巷倒是沒留意到但旦遞過來的眼神,隻是看着關禮浚回道:“王上說笑了,兩日前我兒至肯去郊外找大師……”
譚巷當時與管家閑唠家常,無意間怨了一嘴這雪不知何時是個頭,叮囑府内上下吃喝節省些,而譚至肯卻冷不防地冒出一句:“放心吧爹,這雪啊,九日後就停了。”
當爹的怎能不清楚自己兒子的習性和能力,當即便問出了緣由。
“爹,你相信我,那大師絕對不輸但天鑒,甚至比但天鑒更厲害。她都算出我……”譚至肯湊近譚巷,輕聲說了幾個字。
譚巷一聽,“當真?這都能算出來?”
“她說九日絕對就是九日!”
一旁的張督察瞧了眼但旦,眼珠一溜,恭維的話張口就來,也不管譚巷接下來會說什麼,便忍不住插嘴道:“大師?除了我們但天鑒,誰敢稱大師?”
實話說,譚巷起初也是不信的。可當時聽兒子說得那麼神乎其神、贊不絕口,也不知怎的就下意識地回了君主的話,或許是想為君主解疑答惑,又或許是不想人才埋沒于世。倘若那人真有點本事,能招進王宮為國效力也是好事。可誰能想到,會與但天鑒的推斷不同……
雖然結果隻是相差幾日,但天象一事容不得一絲差錯,總歸是那人學藝不精。畢竟這麼多年來,但天鑒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現在想想,那人憑空而來,毫無佳績。
至于為何能僥幸算出兒子的隐秘,那或許是兒子在外胡來,被哪個女子洩露出去也不好說。
譚巷正欲開口說什麼,聲音還未從喉嚨裡發出來便被但旦堵回腹中了。
但旦是書房内三位大臣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也是最沉靜的一個,他謙笑道:“不敢不敢,張督察擡舉了,我不是神,人外有人。我不過是比别人幸運一點,有幸得王上器重……”
“但天鑒向來謙虛,譚司農,你兒子怕不是遇到了江湖騙子……”
“江湖騙子”此刻睡得正香,卻頓覺被褥中竄進了一股陰風,忍不住咳嗽了一聲。他掀開棉被,不耐煩地吼了一句:“這大清早的,誰在……”
話未言畢便感覺到陣陣寒意侵略着他未着寸縷的胸膛。他不禁打了個冷顫,趕忙蓋好被子,“嘶好冷……”
尤此喜愛無衣入睡,全身上下隻留褲衩子才能睡得舒适。然而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少年總會避免不了晨起生理反應,每當睡醒睜開眼第一件事他都會下意識解開那層禁锢,等消退了才會重新套上。
這不,他向往常一樣探手下去,指間還沒觸及到布料,沒曾想竟毫無阻礙地落到了滾燙的肌膚上,這才發覺那褲衩已然褪至膝蓋上方。
他不禁疑惑:“咦?我啥時候脫的?”
他的右手仍然攥着那處,下意識地調節了一下方位,調着調着,某些念頭也被調起來了。
念頭動了,手還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系統不是人,但是他總感覺自己平日裡一言一行都被一雙眼睛監視着。所以,每當有那種念頭的時候,他都會趁着系統不在線的時候去實施。
他平躺着,視線在上方空氣中茫然地逡巡,盡管他知道什麼也看不到,但還是盯着一個區域的着眼點,以一種試探的口吻出聲:“系統?你醒了沒?”
沒應。
他又喚了一聲:“系統?”
依然沒應。
看來還在睡。
沒錯,系統也會睡覺。他一開始還以為系統會每時每刻有求必應,二十四小時有問必答。直到有一次他半夜噩夢,夢到自己考公失敗,被家人責怪嫌棄。他猛地驚醒過來,叫了半天系統都沒人應。
之後便一夜未眠,系統出聲關心了兩句,他這才連忙質問對方昨夜為何不搭理自己,系統回道:“我也是要睡覺的。”
“那你幫我分析分析,我做那個夢會不會是在暗示我完不成任務,上不了岸?”
系統:“你那是壓力太大了,放松點,不是什麼預言。”
“切!我剛來的時候,你也說我是壓力太大了……”
現在想想,還真是壓力太大。
備考的那段時間他每天刻苦學習,挑燈夜讀,不敢松懈半分,不到一個月就瘦了整整十斤。晚上做夢不是在考場奮筆,就是在書桌苦讀;耳邊不是家人的念叨聲,就是書本的翻頁聲。好不容易做了個成功上岸的美夢,卻沒想到一睜眼便來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起初那幾天滿腦子都是題目,可身邊沒有相關學習資料,也沒有能供查閱的手機,生怕自己忘記,隻能一遍又一遍地默背。
或許是因為太緊張了,故而才一次又一次地夢到自己最害怕發生的事情。
漸漸在這裡待得久了,心裡似乎也平靜了很多。這裡跟現實不一樣,現實就像是一台巨大的跑步機,所有人都在奮力奔跑,所以不敢停下來。停下來不僅會摔得很疼,還會被社會淘汰。而這裡沒有電,它無法運行,焦慮也追不上。
因此他開始把“考公人”的身份暫時擱置一邊,全身心将“神算子”這個身份貫徹到底,一心想着靠其進宮,進了宮完成任務,完成了任務便可成功上岸。雖然最終目的還是考公,但注意力卻不同,過程也有意思多了,不再是一頭紮進那些無窮無盡、無聊無生氣的冰冷的書本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