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你嗎?”
禾豐親眼目睹了那股血從眼前劃過,墜落在那什腳邊的軌迹。他猛地側頭望向起源之處,撐開沉重的眼皮,睜大雙目,目光中不是恐懼,反而帶着一絲欣愉。雖然他的視野中隻有桌椅闆凳。
許是顧及到周圍有外人,他刻意将聲音壓得很低。其實根本不用壓,他本就虛弱至極,這一聲兒出來盡被空氣裹挾而去。
若不是蒼白的嘴唇在動,很難不讓人以為他沒開口說話。
任往趴伏在地上,緊緊盯着禾豐的口型,眼神好似在回應:“是我。”
禾豐很明顯并不需要确切回複,他心中早已笃定。目光觸及到那什腳邊那癱血時,眉頭緊鎖,滿眼心疼,“公子,你别太難過,我沒……”
喉頭噴湧的血液再次堵住了他的話語。
莫券觀察着那什的表情,瞧那什似乎沒有要喊停止的意思,于是再次揚起手中劍。
任往艱難地擡起手,擋在禾豐身前,試圖捏住劍端,可五指一絲攥握的力度都榨不出來,隻能任由劍刃穿透他的掌心,沾染着他的血液嵌入禾豐的身體。
血刃接觸空氣,血液汩汩噴出,直直地濺至尤此眼中,猩紅肆意蔓延,一點點将他眼白侵染,讓人看了不禁脊背生寒。
莫券遞送利劍,正欲重複動作。
安坐一旁的那什驟然睜眼,眸中驚喜極盛,激動地彈起身來,如同孩子一般呼道:“一億了!夠了!”
莫券迅速收回送出去的劍器,望向那什。那什奔至莫券身前,一把抱住莫券,眸中微潤,聲音歡喜:“莫券!我可以回家了!終于可以回家了!”
莫券丢下手中劍,緊緊回抱那什,感覺到懷裡的身體在微微顫抖,他輕輕撫摸着那什的頭發,柔聲道:“恭喜公子。”
就在此時,昏暗的客棧内頓時炸出一道刺目的冷白光暈,暴烈突襲衆人的眼睛。他們下意識遮蓋眼睛,再次睜眼時,門前驟然出現了一面鏡子。那是一面模糊朦胧的鏡子,表面好似鋪蓋着一層若有若無的薄霧。
那鏡子與門框嚴絲合縫,好似特意為其量身打造一般,精準無間,不留一絲空隙。
莫券剛一睜眼便被一團霧糊住視野,心裡不由得一驚,“這……是什麼?”他下意識扭頭看向癱倚着的尤此,問:“你使了巫術?”
尤此正欲出聲,卻被那什搶了先。
“與他無關,這是我回家的路。”說話間,那什松開莫券,轉身面對着鏡子。
那什與鏡面四目相對,片刻後,那層薄霧緩緩散開,聚攏成團于四角之處,化作橙紅炮仗花,競相綻開。唯有中央區域清晰透亮,倒映着他們的身影與周遭的環境。
莫券看着鏡中的那什,滿眼茫然不解,問:“你是說你要從這裡進去?”
那什點了點頭,拉着莫券的手,道:“我要走了,你……”他側頭看向莫券,“可有什麼想跟我說?”
莫券眼皮輕顫,不再看鏡子,也不直視那什,眼神有些緊張,“公子,我……”
那什伸出手指貼在莫券唇上,道:“别叫我公子,叫我黎逸其。”
“黎逸其?”
“這是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我以後将一切都告訴你。”
莫券毫不遲疑答:“我當然願意。”
“那好,我們一起走。”說罷,他朝着莫券扔在地上的那把劍刃邁步過去,蹲下身去拾。
然而就是在那什移動位置這一刻,趴在其身後的任往再無遮蔽,他的身影完完整整、清晰無比映照在了鏡中。
莫券不知那什為何拿劍,但還是率先撿起,将上頭沾染着的血迹擦拭幹淨,這才交給那什,本欲出聲詢問。
眼角餘光似乎感應到什麼,他猛地側頭看向鏡子。隻見任往趴在禾豐身前,衣衫已被地闆的血液浸透。他無力地将掌心覆在禾豐的傷口上,試圖堵住血流。可那指縫間流淌下來的血液,足見徒勞。
莫券盯着鏡中的任往,問:“尤此,你怎麼……”
聞言,尤此沒好氣道:“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尤此所在區域在鏡子側方,視線被邊緣阻擋,無法看清鏡子裡面的景象。若想看清,隻得伸長脖頸,努力調整着視線。他深知自己動彈不了,索性放棄去做這無用的掙紮。
莫券瞧着鏡子裡的任往并未張嘴說話,他循聲望去,瞥了一眼癱坐在椅子上的尤此,再看了一眼鏡子裡的尤此。他不禁雙目圓睜,不可置信道:“怎麼有兩個尤術士?”
聞言,禾豐猛擡眼皮,迫不及待扭過頭去,視線觸及鏡面那一刻,如願見到了他家公子。他的淚水瞬間翻湧而出,哽咽道:“公子!我就知道是你!我早就知道是你!”
任往随之看向鏡中的禾豐,笑得溫柔,低聲道:“我知道。”
禾豐看着鏡子裡的任往,從口型中分辨出了内容。他顫抖着擡手去觸任往覆在自己傷口上的手。瞧見任往手背上那道劍傷時,他瞬間明白過來。心髒不禁抽痛,血液奪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