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逐淵聞言,忍不住啧了一聲:“絕情。”
冉明茱懶得再與他争辯,明天一早她還有半天的會議,這會兒已然打算返回賓館休息。
比起宣讀自己的論文,冉明茱其實更期待和後輩切磋對話。
尤其,社會學、人類學這類學科如今本就頹勢漸甚,行業内的老學究們包括她自己在内,做的都還是較為保守的研究。盡管已經盡力在填補空白,但無論選題的新鮮感還是選題對今日社會所産生的意義,都略顯無力。
但更為年輕的後輩們卻不同,包括近年來冉明茱自己招收碩士生,也下意識地偏向具有跨學科背景和開放性視野的年輕人們。
像法學和醫學,甚至工學的學生,隻要相關基礎知識掌握得足夠紮實,他們教研室也都不吝名額。
這次會議之所以專門撥出半天做博士生專項論壇,同樣是為了鼓勵學科領域内的優秀青年學者,給他們提供一個國家級平台發表自己的觀點。
冉明茱對每一位博士生的論文都進行了認真的閱讀和記錄,也盡力給他們所有人都提出了建議。至于他們是否會聽取她的意見,那就見仁見智了。畢竟冉明茱自己在讀書的時候,也從不是對前輩們言聽計從的性格。
事實上在某些跟流行文化、網絡新媒體以及人工智能有關的新領域,冉明茱還需要向這些年輕人讨教學習。
她向往知識與智慧,更熱愛不斷錘煉智慧的過程。
而與年輕人之間的學術交流,恰好也屬于這一過程。
“神話在當代的新形态,嗯,不算特别新鮮的視角。但勝在選題對象很有趣。”冉明茱合上手中的紙質論文,不免好奇追問:“你的博士論文也是繼續研究娛樂偶像和仙俠電視劇嗎?”
演講台上站立的博士生捏着幻燈片遙控器的手指微微收緊,看得出來在猶豫,但最終她還是颔首應道:“是。”
話音未落,除了冉明茱外的其他幾位評議人幾乎都瞬間面露輕視神色。盡管他們努力掩飾得很好,卻依舊沒能逃過年輕人敏銳的觀察。
她正感到有幾分尴尬,隻聽見冉明茱恍若未覺般緩緩開口:“你提交的學術簡曆裡提到,你去年在荷蘭聯合培養,你的外導是瑞恩吉爾教授。”
瑞恩吉爾是荷蘭著名的亞洲流行文化研究專家,他近幾年極為關注中國娛樂偶像的研究,出過幾本專著,都是交由嶼城大學出版社負責翻譯介紹到國内。
因此冉明茱和他很熟悉:“他人很好,特别幽默。而且,癡迷咱們國内的仙俠劇。”
她說着,不免與演講台上的學生相視而笑:“你們應該相處得很愉快。你是受他影響還是自己鐵了心做這類研究,所以聯系上他的?”
原本神情凝重的博士生這會兒總算臉色好看了許多,五官霎時舒展,露出燦爛:“我一開始寫好的研究計劃就是仙俠劇,我國内的導師很支持。發給瑞恩吉爾教授後我們一拍即合,我就去申請了。”
“學術路上能碰見志同道合的夥伴說來其實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更遑論遇見願意指導自己的前輩。”
冉明茱顯然很願意鼓勵演講台上的這位博士生,在結束評議前又補充道:“挺好,繼續努力。你的博論将來要是出版,我一定買一本。”
話畢方才側首看向另外幾位評議人,示意他們繼續。
有了冉明茱的支持,其他評議人哪怕心裡并不認可這類針對通俗文化的研究,也會想着給冉明茱面子。因此無論後面出現的論文再标新立異,整場會議的氛圍始終其樂融融。
直到會議結束,才有幾位頑固的老學究搖着頭提出對年輕人的不滿之處。冉明茱沒必要去觸前輩們的黴頭,隻默默端着水杯在一旁安靜聽取意見,偶爾附和兩句,順便拿出手機拒絕了紀逐淵的午飯邀請。
不過她還是答應了下午跟他一起去獅子林轉轉。
夏日陽光熾烈,好在園林内郁郁蔥蔥,并沒有太過難捱的悶熱撲面而來。
尾随遊客隊伍穿梭在佝偻嶙峋的怪石間,冉明茱腦子裡思考的卻還是上午會議中那幾篇精彩的論文。
紀逐淵意識到她的心不在焉,也沒出聲打擾,許久才擡手在她眼前晃悠了兩下,喚回神遊天外的身邊人。
冉明茱回神,對紀逐淵笑笑:“抱歉,我還在想工作。”
“看出來了。”紀逐淵将自己剛剛一飲而盡的塑料瓶順勢扔進垃圾桶,拉着她又走進一家開在景區内的水吧:“工作,跟早上的會議有關?”
雖說冉明茱沒指望紀逐淵真的能與她感同身受,但他既然問了,她又剛好想聊聊,便主動分享道:“現在的年輕人,和我們那時候完全不同。我今天很明顯地體會到了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