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冉明茱下意識有幾分防備地抱起雙臂,隻聽到彭水遠又繼續道:“澳洲那邊說,他這個年紀換腎成功率很低,但我們還是想試試,可惜等了很久都沒有腎源。再加上他成天鬧着想回老家,三水市更治不了,我就想着着先到嶼城試試。”
畢竟:“你在嶼城工作,怎麼都能認識些關系。”
彭水遠這些年從沒有跟冉明茱聯絡過,但他加了冉衛東的微信,通過冉衛東朋友圈可以看見很多冉明茱的生活印記。他知道冉明茱的一切近況,因此想也沒想就決定來嶼城找她。
冉明茱确實在嶼城兩大醫院都有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其中還有當時和她一起在北大提琴社認識的老朋友。
除此之外,顧衡父親也是嶼城人民醫院的專家,如果真的請求顧衡幫忙,他父親肯定會傾盡全力。
隻不過冉明茱并不想為了她的外祖父去勞煩任何人。
“彭先生。”
緩緩松開雙臂,冉明茱面上所有禮貌或是調侃看戲的笑意已然全部消失殆盡。她給自己倒滿了茶水,卻沒有喝:“父母去世時,我五歲。他兩研究院的老領導打越洋電話好不容易聯系到了我外公,也就是彭廣嚴先生。”
周遭人聲鼎沸,時不時還有别桌揚高了音量叫喊服務員。
可冉明茱卻覺着自己和彭水遠這桌仿佛隔絕了外界一切紛擾,兩人都聚精會神地專注于幾十年間彭清泉和彭家人間的點點滴滴。
“彭廣嚴先生說,他和我母親已經沒有聯絡了。”冉明茱颔首,确實也支持母親當年的選擇:“當然,從他們不讓我母親上大學那時候開始,也就沒必要再聯絡。”
“哦對了,”冉明茱像是忽地想起什麼了般恍然大悟地看向彭水遠:“彭廣嚴先生還說,他小兒子的妻子剛剛生産,一家人都在澳大利亞,沒有想法也沒有時間回國送我母親最後一程。”
至于彭清泉留下的女兒,彭廣嚴态度也非常敷衍:“清泉結婚的事情我們從沒聽她提過,那孩子跟我們家沒關系,交給她爸那邊的親戚接手就行了。”
冉明茱當時就坐在研究院老領導的手邊,吃他專程從研究院後街巷子裡買來給她的早餐,所以彭廣嚴的這些話,她從電話聽筒裡聽得一清二楚。
老領導當即勃然大怒,狠狠挂了電話,卻還是堆出笑容拍拍冉明茱的小腦袋:“吃飽了沒,沒吃飽伯伯再去給你買糖餅。”
冉明茱不想讓一直照顧自己的老領導擔心,狀若未聞般傻笑着露出大白牙:“謝謝伯伯,但是我都吃撐了!”
見她這副模樣,愁了幾日該怎麼處理她這個可憐孩子的老領導總算舒展了緊促眉心,樂呵着對她笑道:“好,吃撐了好。多吃才能長高,長成大孩子。”
冉明茱特别用力地“嗯”了一聲,笑眯眯地攥緊了藏在衣袖裡的小拳頭。
老領導則又一次翻開通訊錄,心說既然彭清泉的父母不要女兒留下來的獨苗,而冉衛國的父母又已經離世,那就隻能再問問冉衛國那個剛剛轉業回到家鄉當警察的弟弟。
剛好這幾日為了處理冉衛國的後事,他弟弟已然坐了三天火車輾轉到達格爾木。
那個年代交通不便,出生在格爾木的冉明茱隻在三歲時因為祖父去世回過一次三水市,她依稀記得叔叔和父親長得很像,一見到她就給她買了一大堆平時父母不會允許她吃的糖果零食。
這次也還是一樣。
冉明茱呱唧呱唧吃着平時饞得不行的棒棒糖和薯片,根本沒注意到叔叔已經答應了老領導,願意收養她,帶她回三水市生活。
和彭清泉父母一家的态度相比,冉衛東爽快得讓老領導都手足無措,但其實也很好理解。
畢竟冉明茱的祖父母和父親接連過世,對她和冉衛東彼此而言,他們都是這個世界上對方唯一的親人。
時至今日,盡管對于作為人類學和社會學者的冉明茱而言,血緣關系不過是一種構造宗族進而把控地緣權力的基本結構單位,最終目的也僅是為了人類更順利地抱團取暖以提高其在大社群内部的存活概率。
但她也清楚如果沒有這層血緣關系,她和冉衛東必然不會有機會建立深厚的父女情誼,所以抛開學術不談,冉衛東永遠都是她生命中最看重的人之一。
至于彭清泉一家人,卻無論血緣與否,都是冉明茱避之不及的對象。
收回缥缈到二十多年前的思緒,冉明茱順手端起茶水抿了兩口,重新看向彭水遠與他對視,微微笑道:“經曆過這些往事,我實在想不通,彭廣嚴先生到底有什麼立場,派出自己養了幾十年的狗來打擾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