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哉是勻稱的體型,從叙利亞回來竟瘦得幾乎像變了個人。飯桌上大家都不停地叫她多吃些,她也沒什麼異樣,樂得答應。
沒有人提起歸北陌。
基本上從那以後,這個名字就徹底消失在懷哉的生活中。
人人都明白她痛苦,卻沒人敢問她究竟怎樣挨過了那段痛苦。
之後懷哉放棄本校保研,全力申請出國,祝珣私下偷偷跟冉明茱唉聲歎氣:“我就說,懷小哉肯定不會在學長讀書的地方繼續待着了。”
冉明茱正幫着祝珣調整找工作的簡曆,聞言先是一滞,随後才跟着歎道:“換個地方,對她也好。”
可惜,波士頓并沒有滿足冉明茱寄予懷哉的這份心願。
那裡冬夜漫長,拉布拉多寒流席卷着北冰洋的蕭瑟将大雪落滿窗沿,又總是刺骨得冷。
永遠沒人知道,數年無垠黑暗中,懷哉多少次坐在辦公桌前徹夜不眠。哪怕是早早回到住處服用安眠藥,也根本無法入睡。
都說時間是撫平一切傷痛的最佳良藥,懷哉如今遠沒有大家想象中那麼脆弱。
許多年過去,她依舊在她和歸北陌共同的理想之路上緩慢前行着,盡管總是會忍不住想起他,但已經不再像八年前般,痛得整日整夜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回到嶼城工作後,離家更近,生活充實忙碌,也沒再看過心理醫生和依賴安眠藥。
懷哉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眼界和思想開闊,看着她形單影隻許多年,卻從未催促她再找男朋友。
她獨自一人肩負着兩個人的夢,在這世上,努力地生活着。
冉明茱不知道歸北陌原來有雙胞胎弟弟,對于歸家父母而言,好歹是安慰。但對于懷哉而言,反而更像折磨。
會客室内三人之間的暗湧彌漫,聞願敏銳地察覺出苗頭,完全不想摻和,全神專注于本職工作:“咳,各位。打斷一下。”
冉明茱應聲:“聞警官。”
聞願晃晃手上挂着的鑰匙:“懷女士暫時可以回家了。我送你。”
懷哉這時也漸漸平複了情緒恢複如常,她的車還在被天陽服務區警務人員運回嶼城途中,因此答應得爽快:“謝謝聞警官。”
冉明茱本也想跟着開溜,但聞願和歸南澗同時攔住她:“冉女士,關于這起綁架案,你是主要緣由。可能還需要跟歸檢察官詳談。”
更何況:“冉女士,犯人是你的親舅舅。”
也就是說:“如果你舅舅跟懷女士真誠道歉并祈求和解,你可以作為他們中間的調解人。”
“不可能。”
冉明茱斬釘截鐵,聞願這時已經帶上了門,留下她與歸南澗相對而立。
歸南澗微微落下眼睑,那雙和歸北陌别無二緻的褐色眼眸看得冉明茱一陣不耐,心底止不住擔心懷哉目前的情緒。
沉默片刻後,歸南澗率先出聲:“冉女士,你有沒有想過,懷哉是直接受害者,她無論願不願意和不和解都不會受到影響。但這案子如果堅持不和解,公衆對你的看法是什麼。”
首先,不是所有人都足夠了解彭清泉在彭家受到的傷害。
其次:“冉女士,你是文明人,受過高等教育。你無法意識到,你母親的遭遇在大多數普通人看來,不值一提。”
彭廣嚴重男輕女,逼迫彭清泉為了家族利益嫁人而不願意供她繼續讀書。他們父女間的沖突爆發,是男權對女性壓迫統治導緻的必然結果。
這類事實早已存在了幾千年,鮮有像彭清泉那般決絕之人:“所以他們不會共情,也不具備相應的思維能力去共情。”
假設冉明茱不嘗試調解,隻會成為公衆眼中一個典型的家族血親背叛者,作為被告的外甥女和原告的好友,她就該做這個中間人。
歸南澗的确是替冉明茱考慮,沒想到她仍然保持态度道:“我不在乎。”
“冉女士不在乎輿情。可現在是網絡時代。據我所知,你的正教授評選近在咫尺,學院和學校行政部門會不會在乎。你男朋友在演藝界工作,他的觀衆們會不會在乎。”
“所以歸檢察官的意思是,”冉明茱松開緊抿着的雙唇,牙印在下唇周浮現:“要我為了這些虛名,跟傷害我母親的彭家人虛與委蛇,還逼着我的好友咽下委屈和解?我做不到。”
“抛開公衆層面。”
老話說得好:“不要逼人到絕處。尤其是你舅舅這樣無恥的人。”
否則:“他隻會更為狠厲地加害你,和你身邊的人。懷哉就是個例子。”
冉明茱并不認同歸南澗所言:“檢察院提起訴訟,彭水遠會受到懲罰,被判處監禁。法制社會,他還能做什麼。”
她說着,難免思及懷哉之前的經曆,尾音都禁不住發顫:“我永遠不會站在他那邊,去要求懷哉和解。”
“案情不算重大,”歸南澗被冉明茱來自象牙塔中的稚氣氣得想笑:“細究起來其實達不到綁架罪立案标準,對簿公堂時也隻有兩種結果:彭水遠判處一到兩年監禁或是兩方達成和解。”
短期監禁說到底不會給彭水遠造成任何影響:“等他出獄時,恐怕還會對你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