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紀逐淵剛剛獲得全省青少年歌唱比賽金獎，在三水市内聲名鵲起。雖然有所耳聞，冉明茱卻始終沒把他的名字和人對上号。直到聽見身邊其他人小聲議論，她才知道原來"紀逐淵"就是台上的演唱者。

他确實天生屬于舞台。

隻是坐在台上唱一首非母語的鄉村音樂，就能抓取全場觀衆的心，與現在内娛許多實力欠佳的修音歌手相比，幾乎可以被視作斷層式實力碾壓。

紀逐淵本科時在5sing音樂網開通了賬号，他不擅長詞曲創作，但翻唱過許多經典，同樣擁有不少粉絲。

冉明茱不懂聲樂，對她而言，大街小巷各個店鋪播放的流行音樂與臨夏村子裡老人用古老語言吟誦的東鄉英雄史詩都隻是民族文化記憶的一種記錄，幫助人類與其所處外在世界及其自我内在心靈建立起溝通橋梁。

聲音從嗓中流出的瞬間，詠歎成調，便不再僅僅具有生理振動産生的力量，更被賦予了無法言喻的強大感情。

在人類逐漸走向所謂文明的漫長歲月中，血緣、宗族、教義、法律乃至道德，無一不是為了規訓人類作為哺乳動物，基因中殘存的野性。

當然，冉明茱并非鼓吹人類應該回歸自然，不斷返祖。隻是不認可以文明之名馴化人類的手段，所以她選擇紮根于那些無人問津的村落，試圖尋找普世意義下文明人與野性自然間的和諧之道。

冉明茱抗拒一切規訓，向往最真摯的原始情感。她嘗試剝除東鄉族被種種意識觀念所掣肘的外衣，卻發現作為人類社群，他們早已和規訓渾然一體，唯有零星散落的古老廟宇、民間流傳的曲調、舞蹈、詩歌與故事等，尚存一絲未被人類幹預之迹。

或許這也能解釋為什麼，縱使紀逐淵看上去和她并不是同路人，卻有着幾近相似的内核。

……

淮南是座小城，夏日裡氣候溫和，不似嶼城般酷熱。哪怕是在網上有些流量名氣的當地牛肉湯店内，本地人數量也遠多于外地遊客。

冉明茱第一次聽說八公山之名，正好是高一暑假，杭沁和顧衡拉着她一起玩《仙劍》系列新出的第四部作品。

遊戲中有處通關地圖設置在八公山淮南王陵，被當時貼吧衆多玩家戲稱為該系列最恐怖地圖沒有之一。

除卻搭配這段劇情的背景音樂以及地圖本身的逼仄氛圍之外，新手要是前期發育不足，甚至極有可能被淮南王陵的小怪輕松團滅。

好在冉明茱入坑的時候，顧衡已經完成了第一輪通關，能夠及時給予她和杭沁非常中肯的攻略指導。

“我記得那個暑假每天傍晚我們都會繞着三水河散步。來回繞個兩圈，就繼續回去跑地圖打BOSS。”

冉明茱說着，忽然記憶閃回般想起了什麼，擡首越過面前的牛肉湯看向紀逐淵：“說起來，我好像遇見過你，老鄭，還有林曉念一起散步很多次。”

紀逐淵顯然也有印象，點頭承認：“是。”

他們與顧衡是球友，經常聊上兩句便想約着去打球。杭沁向來不喜歡林曉念，自然拉着冉明茱跟顧衡告别，随即各回各家玩遊戲，但林曉念通常都會跟着幾位男生前去球場。

“林曉念——”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冉明茱本來還想故意逗他兩句，眼下卻是不禁失笑：“沒事了。”

她大概能猜得到，畢竟連老何都時常念叨林曉念很有天賦。所以對于紀逐淵而言，他們當年并肩準備藝考，稱得上一聲戰友。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冉明茱不清楚的是，其實他們并不算偶遇。

暑假剛開始時，球場上還能時常見着顧衡的身影，後來人就突然不知所蹤。紀逐淵詢問鄭雲科才知道，顧衡正在通關新遊戲。

面對顧衡重色輕友之舉，鄭雲科非常無語：“你說杭沁那丫頭，分明是全世界第一鬼精靈。玩個回合制單機遊戲還能天天這也打不過那也打不過？”

更何況：“冉大神也跟他們一塊兒，她明明可以問冉大神攻略，非纏着顧衡。”

紀逐淵原本正漫不經心地轉着手中籃球，此刻聽鄭雲科提及冉明茱，蓦地回神，側首将球扔給他：“走，找顧衡去。”

“行啊，綁架他回來打球。”

鄭雲科從球場旁的長椅上站起身，蹦哒了兩下，活動筋骨：“不過我剛回複林曉念短信，說在球場，她要過來找我們玩。等她吧。”

紀逐淵颔首，自顧自地挂上耳機，音樂頁面正好停留在這幾天一直循環的《San Francisco》。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Be sure to wear some flowers in your hair

If you're going to San Francisco

You're gonna meet some gentle people there

For those who come to San Francisco

Summertime will be a love-in there……”

紀逐淵對這首歌有所耳聞，但不算熟悉。之所以又專程翻出來聽，是因為不久前偶然經過校長獎學金公開宣傳欄的時候，瞟見冉明茱的自我簡介，其中赫然寫着：

“最喜歡的歌曲：目前最喜歡《San Francisco》吧。”

年少時懵懂無知，總想着如果能夠從隻言片語中了解她一些，又或者，裝作巧合般偶遇幾次，似乎就能離她更近一些。

後來他們聊起過這事。冉明茱被要求填寫宣傳欄信息那會兒，恰好很喜歡閱讀跟加州印第安人土著文化相關的科普書目，進而了解到上世紀美國西海岸興起的垮掉派以及Hippies思想風潮，覺得有趣。

在美國留學期間，紀逐淵還曾專程飛越整個大陸，趁着放寒假前往舊金山，去拜訪在唐人街經營早餐店的姨媽一家。

誰知遇上雨季，連續數日都隻能瞧着金門大橋藏在霧中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