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舊金山當天,姨媽便扔給紀逐淵一把車鑰匙。他開着那輛看起來幾乎報廢的福特Sierra苟延殘喘地在城内上下爬坡,倒是去過數次城市之光書店與一街之隔的垮掉派博物館。
彼時他們已經心照不宣地不再聯系彼此,然而他的耳機裡循環的依然是那首《San Francisco》。
不自覺間,和冉明茱相關的點滴早已成為他的習以為常。
如今言及過往,冉明茱先是一怔,随後不由震驚:“紀逐淵,我們明明互相知道名字也認識對方很多年。我散步遇見你們至少還揮下手算是打了招呼,但你從來沒怎麼理過我好嗎?偷偷關注我又不敢主動,膽小鬼。”
紀逐淵不置可否。
高二文理分科後,紀逐淵憑借藝術特長進入文科火箭班。他們同班了一整年都約等于形同陌路,直到高三上學期,确定李珮要和冉衛東結婚,他才仿佛終于找到了名正言順的理由般,開始頻繁地跟她搭話。
“這是?”
剛跟杭沁讨論完地理題,扭頭就看見正踩着點趕上早自習鈴聲的紀逐淵放了一瓶鮮奶在她桌角。
紀逐淵收回原本沖向座位的腳步,對她笑道:“我媽準備的。”
“謝謝李姨。”
冉明茱亦露出笑意,但某人已然邁開大步往後排走了過去。
本以為當時隻是不熟,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冉明茱托着下巴打量了桌對面的大明星許久,終是忍不住揶揄:“你該不會是自己給我買的鮮奶,拿李姨當借口吧?”
紀逐淵現下倒承認得爽快:“是。”
冉明茱愣住兩秒,垂首抿住唇角:“笨豬。”
盡管淮南比起嶼城而言氣溫略低,但一碗牛肉湯也足以熱得令人冒汗。
冉明茱抽了張紙巾擦去額前細密汗珠,似是忽又想起什麼,望向紀逐淵:“我到現在都還是很喜歡印第安土著文化,有機會一起去美西各個國家公園和博物館。”
幸好,他們隻是分開了漫長人生裡短暫的幾年。往後還有數不盡的歲月,能夠陪伴彼此。
……
難得閑暇,兩人在飯後又沿着古街陰涼處晃悠半晌,方才再次驅車往南京去。
紀逐淵負責駕駛,冉明茱則翻出電腦,開始閱讀《民間》節目組發來的流程大綱。
到場嘉賓除了她和淺岸外,還有一位來自K大的民族學青年學者祁連。先前在N大參與會議時遇見的那位前輩,作為節目常駐顧問,也會出席加入他們的研讨。
冷覓夏本科畢業于K大,保研面試時老張還曾問過她,成績單中的幾門課程是否是由這位祁老師擔任主講。
當時冷覓夏回答得很是爽快:“是。我就是因為受到了祁老師影響,才開始做民族史詩研究。”
祁連是目前國内外學界研究柯爾克孜族史詩《瑪納斯》的翹楚,冉明茱與她在不同的會議上有過數面之緣,但并不相熟。
作為制作人的傅頌年精益求精,一場對談錄制結束,耗費了将近一整天時間。
晚餐由傅頌年負責,在電視台附近一家當地特色菜餐廳,冉明茱與祁連挨着入座,淺岸則順勢坐在了冉明茱另一側。
祁連的五官立體,飄逸長發極為随意地别在耳後,露出巨大的圓形耳飾,别具一番風情。
冉明茱定睛瞄了兩眼,看出那耳飾好似是某種古代西域錢币形制。不由贊道:“祁老師,你的耳飾好漂亮。”
“謝謝!”
祁連聞聲,原本出神的眼底驟地一亮。
想來任何女性遇見能夠理解自己精心搭配的知音,都會掩飾不住喜悅:“這是我專門用來搭配今天這套波西米亞風格的必帶耳飾。冉老師想要鍊接嗎,我加你微信發你。”
同齡人之間的學術社交對于冉明茱而言向來不是難事,她與祁連交換了微信後,下意識詢問道:“祁老師的微信地區是蘭州,我記得你是C大的本科?”
祁連颔首默認,冉明茱這才知道,原來祁連從美國博士畢業時,原本還想着回本科母校任教。
但由于她是土生土長的蘭州人,受不了父母離得太近成日管東管西,索性直接去了大老遠的K大,眼不見為淨。
聽見祁連這樣說,冉明茱不免啞然失笑。
其實她當年也考慮了往C大投簡曆,後來之所以作罷,倒是因為嶼城離家更近。
現在看似習慣了往返于臨夏與嶼城之間,實則内心還是常常感到不便。
“是啊,我做民族史詩,涉及口傳和相關文物的研究,隻是偶爾出差,完全不需要常駐。”
祁連完全理解冉明茱的麻煩所在:“冉老師的田野調查,隻怕動不動幾個月都要耗在大西北。”
她說着,即使不确定冉明茱是否有跳槽的打算,仍然主動伸出了橄榄枝:“冉老師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問問C大那邊。”
不過:“也隻能了解一下他們有沒有招聘計劃。其他的,憑借冉老師的實力,也沒什麼需要我的幫助。”
祁連并非言辭托大。
畢竟C大民族研究中心的主任,是她母親的老朋友,從小看着她長大,說到底不過打一通電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