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嶽面色猶疑,暗道難道當日下藥時出了纰漏,卻也不能肯定,隻說:“殿下不妨再多等等。”
殷洪搖頭道:“不可,三思而後行,怕延誤時機,你我已觀察多時,隻出兵時城上有人,要我說,不過是強弩之末,垂死掙紮。”
恰在此時,探馬又報來消息,城上兵卒又不見了蹤影,殷洪大喜道:“兄長,此時出兵,必能取勝!”
于是殷郊、殷洪領兵在前,呂嶽騎金睛駝在後,浩浩蕩蕩,停于城下,直言要姜子牙出來答話。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西岐城兩扇門開,門後既無兵将,也無馬匹,隻有哪吒一張幾案,一壺清茶,孤身一人坐于城門下。
“兩位殿下來此,有失遠迎。”哪吒也不起身,隻随意一拱手,就專注低頭斟茶。
殷洪一句“豎子小兒”就噎在喉嚨裡,身下戰馬要戰不戰,要退不退,煩躁地原地踱步,衆将猶疑半晌,一時竟無人出來答話。
“諸位為何不進城來?武王已設酒做宴,隻等二位殿下了。”
呂嶽見此高聲道:“你闡教隻會使些陰謀詭計,先前戰我島上師兄弟不過,就大敞城門,姜子牙就把你一個道童丢來應對我千軍萬馬,也不嫌丢人麼?”
哪吒卻道:“這位道長還不曾見過,不知是何處高人?”
呂嶽答:“我姓呂名嶽,乃九龍島氣士。你又是什麼人?”
哪吒卻兀自點頭道:“我城中疫病想來就是你所為了,隻是可惜……”
可惜什麼?呂嶽想問,轉念一想,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又生生止住,沉着臉一言不發。
“可惜什麼?”殷洪把話脫口而出,呂嶽橫他一眼,無奈搖頭,這殷商家兩位殿下,一個勇而無謀,一個思慮過甚,怕是難成大器。
哪吒又不作聲了,面前幾盞茶碗依次排開,手腕微壓,壺水傾落澆灌在茶葉上,淡綠的葉片在沸水裡翻滾沉浮,水意也漸漸染上綠色。
哪吒拿捏着時候,恰在殷洪等得不耐煩的前一刻開口:“這茶是好茶,武王還備了好酒,願與諸位化幹戈為玉帛。”
說着施施然起身,行知城門前,把壺中茶水傾倒而下:“這壺茶就敬為西岐在戰場上喪命的兒郎,願他們魂歸故裡,英靈安息。”
“哧啦”一聲,殷洪覺得這壺茶像是倒在了他頭上,燙得他滿臉通紅。
西岐城門大開,他們不進去,偏在城門外聽人羞辱,什麼祭奠死去的将士,什麼英勇兒郎,分明是咒他們去死!
“好好好!”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粗重,連聲調也不自覺變得尖銳:“你們西岐人都要死絕了吧?少給你爺爺我在這裝腔作勢,看我殺進城裡,取你首級挂在城樓門上,叫後來的将士們看看,這就是殷商反賊的下場!”
“請。”哪吒勾起一抹譏诮的笑,恰到好處地讓對面看個清楚,又迅速扯平了嘴角,淡然側了側身,讓出條路來。
殷洪已氣得雙眼通紅,一揮手就要領軍而入。
“慢着。”殷郊把人一把攔住,低聲道:“賢弟不可中計,萬一城内有埋伏,城門一關,前後夾擊,豈不是白白送命。”
殷洪急道:“可他城裡人都遭了疫病,哪裡來的兵卒前後夾擊?”
“若是西岐人都病倒了,他怎麼沒病?闡教之人詭異多端,難保沒有什麼法子能解這瘟毒。”殷郊又補充道:“況且,你瞧他像是城中無人的模樣麼?”
兩人擡頭望去,隻見哪吒端坐台上,連甲胄也未穿,沏茶品茶,動作閑适自然,一氣呵成,分明是有恃無恐的模樣。
殷洪恍然大悟:“難怪城上士兵匆匆撤走,真是好一出大戲,隻待我等驅兵直入,好來個甕中捉鼈!”
“如此看來,他們竟是從下毒之時就已布下計謀,隻等我們自投羅網,當真陰險!”
兄弟二人一合計,都露出原來如此的笑容。
“好小子,欲使奸計唬我,卻不知你城上士兵撤得太遲,叫我看見了!什麼擺酒設宴,真當你爺爺我是被騙大的麼?”殷洪說罷揮舞帥旗,大吼一聲:“撤!”
于是商軍浩浩蕩蕩而來,又浩浩蕩蕩而去,隻留下一地黃沙,和城門前還未幹涸的茶水印。
哪吒盤腿坐在城内,僵着身子半晌沒動,直等到望不見大軍的影子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茶水涼冰冰抵在胃裡,上不去下不來,忽然一陣痙攣,哪吒哇一聲把先前吞下的茶水一股腦全吐了出來,彎腰時才驚覺背上道袍已被冷汗浸濕。他不敢多做停留,匆忙關了城門,呂嶽陰冷的眼神仿佛還如蛆附骨般落在他身上。
西岐早已沒有兵馬了,那不過是他從楊戬處學來的點豆成兵之術,卻也隻能過一時三刻,騙不走商軍,他隻能以此為引,假做城内兵馬充足的模樣,大開城門,反倒讓人摸不着頭腦。
哪吒知道這計策隻能救眼下之急,幾日後等商軍回過神來,必定又會卷土重來,可如今已顧不了許多了。他早已打定了主意,若是成了,還能給西岐拖延幾日生機,若是不成,他便守在城門外,戰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