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發了熱，燒得神志昏沉，眼睑緊閉，颠來倒去地夢中呓語，卻聽不清說什麼，也許他原本就沒什麼可說，他那點殘存的記憶裡，隻有孔宣，隻剩孔宣。

楊戬拼死将人從戰場上擄走時，孔宣急縱身要追，卻被陸壓橫劍攔住了去路，劍光與神光交纏，兩人苦戰幾個回合，陸壓取葫蘆假作要放斬仙飛刀，孔宣忙将五色神光撒來。陸壓趁勢丟了葫蘆，化作長虹遁走。

甫一掀開帳門，就是撲面而來的血腥氣。

楊戬半邊銀甲都被血染盡了，半截火尖槍從脅下刺入幾乎貫穿了他的身體，他卻恍若未覺，隻把哪吒安置在榻上，就雙眼通紅地坐在一旁，不言不語，毫無反應。

“啊呀，怎麼傷成這樣！”陸壓倒吸口冷氣，急喚醫官來扶，可楊戬一動不動，恨不得在此地坐成一尊頑石。

“你這又是何苦……”陸壓望着榻上閉目的少年，歎道：“若是他醒了，又要找你，你卻這副模樣，把人吓着怎麼好，你聽我的，去把傷口處理了再來，我替你看着，斷不會讓他再出岔子。”

“他不會找我，他不認我了。”楊戬喉頭微動，卻是願意走了，踉跄行至帳門時忽又回過頭來叮囑：“請老師莫讓旁人近身，等我回來……”

“曉得了曉得了。”陸壓背身揮袖，把人匆匆攆走。

哪吒已好些天沒有睡過這樣沉的覺了，他在商營雖也整日昏睡，可那是為了壓制身上疼痛不得已而為之，他知道孔宣在關他，他也無力折騰，隻能睡，睡得不知日月輪換，睡到被痛醒，神志不清，總覺得身邊少了個人，情緒莫名低落，而後又悶頭睡去。

“我傷口痛。”這是自哪吒昏迷以來說的第一句整話，在商營時他也常在清醒的間隙重複念叨：“我傷口痛。”

從沒有人搭理他，可他依舊要說，不知是從哪裡惹來的習慣，好像說完就該有人來旁邊哄他，叫他的痛楚也減輕了。

若是左等右等等不來回應，他就自己拍拍自己，說一聲：“沒關系。”

可這回不同了，朦胧間有一隻幹燥溫熱的手掌輕觸他的額角，床邊那人邊敷藥邊絮叨：“你傷口又感染了，為什麼帶着傷還要上戰場呢，我給你重新上了藥，好好養着過段時間就不疼了。”

“好吧。”哪吒沒了意識，嘴巴卻還在回話，他聞見淡淡的松竹香，夢中一片甯靜。

戰場之上，走了陸壓，孔宣在轅門不肯回去，對楊戬百般辱罵。

左右報入中軍，姜子牙正沒奈何處治，隻能暫挂“免戰牌”，孔宣見此，怒氣不息而回。

次日，燃燈道人來至轅門，軍政官報入中軍，子牙忙出轅門迎接，入帳行禮畢，尊于上坐，将孔宣之事一一陳訴過一遍，又請往帳内看哪吒。

彼時哪吒才将将結束了與楊戬的一番口舌争論歇下，不過大多是哪吒在說，楊戬在聽，他來勢洶洶，那人盡數接下，如同一拳打到棉花上，哪吒惱怒罵其啞巴，楊戬就開口問他傷勢何來，他又說不明白，被楊戬連哄帶騙地叫睡下。

燃燈道人以慧眼查看，隻見哪吒心口斜刺入一根羽翎，又被孔宣以五色神光封了靈台，因此把前塵往事盡皆忘了。可他隻粗略看出緣由，卻無方可解，隻能悻悻而歸，叫姜子牙去了“免戰牌”，去會孔宣。

中軍報來消息，孔宣忙上馬提刀，至轅門請戰。燃燈飄然而出，孔宣将刀一擺，就來戰燃燈。

燃燈口稱：“善哉！”把寶劍架刀，才戰二三回合，就祭起二十四粒定海珠來打孔宣。孔宣忙把神光一攝，攝走寶珠，燃燈大驚，又祭紫金缽盂，也落到神光中去。

燃燈急忙大呼：“門人何在？”

隻見半空中一陣大風飛來，内現一隻大鵬雕。

孔宣見大鵬雕飛至，忙把頂上盔挺了一挺，有一道紅光直沖牛鬥，橫在空中。燃燈道人仔細定睛，以慧眼觀之，不見明白，隻聽見空中有天崩地塌之聲，把大鵬雕打下塵埃。孔宣忙催開馬，把神光來撒燃燈。燃燈借着一道祥光，自逃回營來。

這邊燃燈道人走後土行孫來看哪吒，榻上少年正蜷在錦繡堆裡酣睡，睡得臉頰彤紅。倒是楊戬大抵是失了太多血，臉上連着嘴唇都是一色的煞白，腰腹下裹了寸厚的紗布，隻能裸露着上半身，松垮的外袍堪堪掩住猙獰的創口。

“嗬！你這半遮半掩的倒是新奇。”土行孫上手扯了扯楊戬松垮的衣裳，揶揄道：“我可看見那半截槍了，這小子下手真狠呐，這也就是你能抗，要換作旁人挨一下這穿心槍，早往封神台報道去了。”

楊戬目光涼涼地瞥了土行孫一眼，土行孫收到警告，卻渾不在意地盤腿坐下，看哪吒難得安靜，伸手就要去戳他泛紅的臉頰。

“少碰他。”楊戬一把拍開土行孫的手，替哪吒仔細掖緊被子。

土行孫從鼻孔裡哼出一聲鄙夷的氣音，故意道：“要我說，變态還得是你變态，搶人的時候跟瘋了似的，你可想過，若是慢了半步，若是那杏黃旗沒擋住孔宣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