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顧不了那許多了。”楊戬沙啞的嗓音截斷話頭，他比往常更緘默了，隻是坐着，從始至終都沒瞥過土行孫半眼，一雙眸子定定地鎖着哪吒睡顔，有時看他睡得眼睫顫動，唇角的弧度才幾不可見地往上彎了彎。

土行孫不知是何時走的，楊戬就這樣坐到月上中天，聽見哪吒忽然叫了一聲：“二哥！”

“诶！”他急忙回應，攥住在空中亂抓的手貼到自己面頰上：“二哥在這呢！”

哪吒睡眼迷蒙，目光在觸及被楊戬緊握的手時有一刹那的迷茫，他睡得嗓音都軟了，卻難得覺得有了點精神，就低着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楊戬咽下心中苦澀，一字一句道：“楊戬，我叫楊戬。”

“楊戬？你既把我擒來了，為什麼不殺了我？”哪吒歪頭打量，卻忽見一縷水痕滑過對方下颌。

“你哭了？”哪吒本能地想去擦他的臉。

楊戬猛得把頭偏開，匆匆摸去那一滴淚痕，回首看見哪吒的臉時卻怔住了：“你怎麼也哭了？哪裡不舒服嗎？”

哪吒想說他沒哭，可擡手一摸，才發覺自己面龐上分明也挂着兩行清淚，他呆呆道：“我不知道。”

“那是心裡難受？”

哪吒搖頭：“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話音未落，楊戬就忽地把哪吒擁進懷裡，脊背因哽咽而不住顫抖：“是二哥不好，是二哥不好。”

他不敢想心口紮入異物，強制被封鎖靈台是什麼感受，他識得哪吒胸口的傷是火尖槍捅出的痕迹……

哪吒把手撫上了楊戬的頭頂，他不明白這個人在說什麼，又在痛苦什麼，他分明白天還在跟這個人吵架，雖然隻是他單方面的吵架，可現在他看見楊戬落淚，就忍不住出言安慰，像安慰自己時那樣，輕聲道：“沒關系，沒關系的。”

前線從未傳來捷報，孔宣一度以衆門人的性命相要挾，要交出哪吒，倒是姜子牙一口咬死了決不會再把人送入虎口，雙方又僵持數日。

也許是遺失了大片記憶，哪吒心裡不安，任誰與他說什麼，都是一概不理的态度，隻有楊戬這些天陪在哪吒身邊，哪吒睜眼閉眼都是他，才勉強信他幾句話。

楊戬已打定了主意，要帶哪吒回乾元山，找太乙真人尋個治愈的方法。

門外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不似人的腳步，不知是什麼東西。

楊戬掀開簾門一看，竟是隻縮着腦袋的大鵬雕，圍着營帳來回轉圈。

“你幹什麼？”

“哇呀！”楊戬一聲吓得大鵬雕直扇翅膀，在看清來人不是那個拔了他鳥毛的哪吒後，才支吾道：“準提道人收了孔宣，老師讓我來知會一聲，着你帶着那小煞星治腦疾哩！”

楊戬面無表情地關了門，差點夾着它的頭，大鵬雕又在門口吱哇亂叫，罵得應當挺難聽。

少頃有祥雲墜地，那自稱準提道人的果真騎着隻目細冠紅孔雀來了。

孔雀見了睡在營帳内的哪吒，昂首鳴叫兩聲，施施然展開尾羽，左右搖擺，把楊戬嚴嚴實實擋在身後。

準提道：“道友今日已歸正果，當還子牙衆将門人，也把這咒解了吧。”

孔宣依舊作孔雀模樣，振翅清唳，身後光華閃爍，哪吒嘤咛一聲，從指尖逼出根細長的尾翎，飄回孔宣身上，又自眼尾忽得滑落一滴淚下來，須臾睜開眼，看見楊戬，叫了聲：“二哥。”

孔宣踱着步子想繞過楊戬去看哪吒，卻不知被誰背後踹了一腳，才退出兩步，床邊就被人一窩蜂湧上前，他慣是脾氣不好的，也不論是被誰踹了，就伸着頭要去叨楊戬的頭。

準提道人含笑把孔雀攬過，與衆人告别，隻見孔雀二翅飛騰，有五色祥雲紫霧盤旋，徑往西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