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卷着鹹腥的氣息掠過魚市長街，哪吒拽着楊戬擠過挑牡蛎的扁擔堆，混天绫就松松地系在頸間，随風揚起一截紅尾。

“阿娘，這梅子湯怎麼賣的？”

“兩文錢一碗。”婦人起初低頭舀湯，在哪吒伸手遞錢時目光落到他腕間金镯上，愣了愣，又擡頭瞧見哪吒的臉，眼中神色複雜，随即笑道：“我也要收攤了，餘下的都給你吧。”

哪吒也笑：“謝謝阿娘。”

“不客氣，我瞧你長得有些像……诶，算啦，不說了。”婦人擺擺手，又轉頭對一旁膚色黝黑的男人低語：“老頭子，你看他像不像李家那個幺兒……诶，人呢？”

哪吒已如一尾遊魚融進人海裡，腕間的金镯撞在青瓷碗沿叮當作響，碗面上浮着幾粒剔透的龍眼肉。

哪吒咬着蘆管含混道：“從前我從府裡的狗洞溜出來，跟着一群孩子去買梅子湯喝，三娘就會偷偷給我在碗底藏幾粒龍眼。”

“為什麼？”

哪吒驕傲地拍拍胸脯：“因為我好看，她最喜歡我！”

“那你躲什麼呢？”楊戬輕笑着擡手抹去他鼻尖沾的梅子湯漬。

“唔……”哪吒嘴裡鼓鼓地含着龍眼，慢吞吞嚼碎了吞下肚，才道：“哪吒已死在七歲那年了，何必再出現擾人生活。”

街角傳來敲梆子賣涼粉的脆響，哪吒和楊戬繞過茶肆、貝雕鋪和曬鹽場的草垛，最終雙雙坐在一處纜樁上。

哪吒嘎嘣嘎嘣地啃着麻糖，遠處漁船正在卸貨，竹匾上銀鱗亂跳的小魚連同少年晃蕩的小腿一塊被夕陽鍍成金紅色。

哪吒突然戳一下楊戬的腰眼，指指不遠處道：“打賭麼？那個竹筐要掉下來了。”

話音未落，碼頭邊被船隻撞得搖搖晃晃的牡蛎筐果然“嘩啦”一聲傾翻，蹦跳的貝類順着斜坡滾向兩人。

??混天绫霎時舒展開，卷起滿地牡蛎落回竹筐裡。

“謝謝啦！”遠處的漁娘笑着揮揮手。

??“不客氣。”哪吒也笑着揮手回應。

太陽被海水吞沒，海面上餘晖漸暗，哪吒靠在楊戬懷裡玩他的衣領，遲遲不說話。

楊戬順勢開口：“你夜裡總喊娘親，為什麼？從前沒聽你喊過。”

哪吒哼哼唧唧不願說，半晌才不情不願道：“那時我以為我又要死了，不是有句話說，人死前會走馬燈一樣把生前經曆都過一遍麼？也許我活的時候太短了，在陳塘關的時日就算占了大頭吧。”

楊戬正要說話，就被哪吒捂住了嘴：“不想聽哦。”

楊戬就順勢親親哪吒的掌心：“那你把耳朵捂好了，我要說了。”

哪吒：“……”

楊戬捏捏他氣鼓鼓的臉：“既然回來了，又心有挂念，為什麼不去看一下？”

“所以這就是你騙我來的目的嗎？”

“醜媳婦總要見公婆，是我想見見你娘，行麼？”

哪吒不說話。

“你如果不願意露面，我們就遠遠地看一眼就走。”

哪吒哼一聲，算是同意了。

楊戬把他抱起來，夕陽的餘晖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哪吒的頭搖一搖，地上大大的一坨影子就跟着搖一搖。

兩人順着石闆的小路往前走，那棟宅子就立在那裡，牌匾上李府兩個大字字迹遒勁剛毅，曾經陪他等乾元山的仙鶴的一對石獅子沒了，門環上閃着嶄新的光。

“這門頭換了，我都快認不出來。”

哪吒條件反射地想爬狗洞進去，走到跟前才發覺那處已被填起來了，即便還在，他也鑽不進去了。

“夫人，今夏的荷葉已曬好了！”

院牆内傳來少女清脆的喊聲，哪吒一個跟頭翻過院牆，扒在房檐屋脊後探頭往裡看。

“好，放那吧。”

殷夫人背身坐在院裡一株桂花樹下搗藥，石臼“當當當”響。

“讓開些，給我也瞧瞧。”

楊戬挨哪吒挨得極近，哪吒煩了要攮他，不防踩落一片青瓦，“啪嗒”一聲，殷夫人回身望去，隻看見一團隐沒的發髻。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