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牆角和門縫裡能看到深色未幹的水漬,空氣中有濃郁的黴味;陰暗,不大的屋子裡擺了六張破舊的木闆小床和一個鏽迹斑斑的鐵櫃子,櫃子旁有一扇半人高的格子窗。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能勉強看到窗外瓢潑大雨砸在泥地裡,但仍需小心呼嘯的風将那斑駁鐵鏽的護欄上的蜘蛛網吹到臉上。
這是一個二十世紀初的房子,元檀溪隻在影視作品裡看過這樣的場景。
她不是逃脫出陣法的範圍了嗎?不對,那陣光最後把所有人都容納進去了。可是其他人在哪兒呢?弗雷德說這是什麼“回溯時間”的咒語,難道這是他的記憶?
元檀溪一肚子問号地從地上爬起來,剛在屋子裡看了一圈,房間門突然被打開了,沖進來幾個幾歲的小孩。
他們打鬧着徑直穿過元檀溪,坐到了床上,元檀溪于是知道他們是看不見自己的。
這幾個小孩穿着破舊但幹淨的小棉襖,女孩子們都統一紮着兩個小小的麻花辮,男孩子們則是留着寸頭,一看就是出自同一個監護人的手。唯有一個小孩子頭發披肩,衣服比别人的要髒污許多,他的腿似乎沒什麼力氣,爬不上那張床,隻能在地上幹着急着仰頭看自己的小夥伴們。
但他的“朋友們”并無一人伸手拉他一把,反而就那麼坐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孩子們清脆歡快的笑聲化為鋒利的玻璃,向他刺去。
“哈哈哈哈哈哈怪胎!”
“小弗是廢物!”
“都說了你不要跟着我們了,不想跟你玩。”
窗外的雨聲依舊很大,小弗仍舊固執地仰着頭,眼裡的光卻逐漸熄滅。這時,一潑“血紅色的水”從天而降,他不得不低頭躲避,卻仍舊被澆得滿臉是“水”,衣服也濕了大半。
“你的尾巴呢?你應該去外面淋雨,你不是人,不配跟我們一起玩!”
一個年紀稍大的小男孩拿着個空桶,怒氣沖沖地吼道。
刺鼻的氣味傳開,元檀溪這才發現那是半桶摻了水的油漆,她沖上前想要阻止,誰知灰白的牆剝落,床和床上的小孩子們逐漸褪色,小孩子們的嬉鬧聲遠去。瞬息之間,四周場景變換,豎起了新的牆壁和大門,有一男一女正在交談,男人手裡牽着一個小男孩,正是長大了一些的小弗。
女人蹲下拍拍小孩的頭:“小弗呀,去了新家要好好聽爸爸的話知道嗎?”
小弗害羞地低着頭,他仍舊穿着那件打了補丁的襖子,前胸和袖口那片洗不掉的印漬紅得刺眼。他乖巧着點了點頭。
場景再一次變換,小弗到了新家,新家雖然不大,但比起孤兒院要溫暖許多。新爸爸是個單身漢,但給他買了新的衣服書包文具,還教他識字讀書,小弗很聰明,男人經常誇他。除夕前一晚,新爸爸買了把新剪刀,把小弗齊肩的短發剪成了寸頭,跟他說“剪掉頭發,煩惱和悲傷都會一起剪掉啦”。
小弗重獲新生,春天、夏天、秋天過去了,小弗的頭發長得跟他的個頭一樣快,重新變回了齊肩的頭發。他想剪掉頭發,卻找不到那把剪刀了;他想找爸爸買一把剪刀,卻發現他找不到他的爸爸了。
男人沾染上賭博,輸光了錢開始酗酒,在遊戲廳認識了新女友。他脾氣變得暴躁,一個月回家一次,将自己毀掉生活又被生活毀掉的怒意盡數發洩在小弗身上。
小弗哭了,他流下的眼淚變成了一連串豆大的珍珠。
男人酒氣迷朦的雙眼微睜,興奮不已地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他開始變着法要小弗哭,珍珠換成了鈔票,鈔票換成了男人手裡的煙、胃裡的酒、臉上油膩的笑容,還有有限期的好脾氣。
但很快,小弗得了幹眼症,他哭不出來了。
男人的臉色迅速變得可怖。最近是雨季,窗外的大雨傾盆,男人灌下一口燒刀子,對小弗道:“我早就該知道的,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這個不人不鬼的東西。你的尾巴呢?滾回你的地方,離我遠點!”
男人離開了家,沒有再回來。某個雷雨天,小弗放學,在家門口不遠處的一處池塘邊看到了喝醉的男人。他拿着的傘被風吹飛了,他也像那把折掉的傘一樣在雨裡翻滾,最後跌落進池塘。
男人掙紮着撲騰,水面掀起渾濁的浪花,又被雨聲掩蓋,最後歸于沉寂,小弗靜靜看了許久,最後拉下傘走了。
一周後,有警察拿着照片上門,問他:“小朋友,你最近有去那個池塘那邊玩嗎?有見過你的爸爸嗎?”
同伴和男人的質問和嘲笑在他耳邊響起——“你的尾巴呢?你不是人”——小弗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尾巴,我不會遊泳。”
一旁的女警看不下去了,勸道:“他一個孩子怎麼能救得了一個成年人呢!别問了,他都說胡話了。”
男人被宣告正式死亡,小弗繼承了他的遺産,一間屋子,一個鐵盒。他鐵盒裡找到了一本厚書和一個小本子,本子上面寫了男人和自己的名字,他們似乎是親父子,還提到了另一個女人。
小弗把鐵盒子鎖了起來,把他是人魚的秘密一起鎖了起來。他很聰明,小升初、初升高都是重點學校的前幾名。他以為他的生活終于歸于平靜。直到有一天,另一個胖子上門。
胖子自稱是死掉的爸爸的朋友,他讓小弗給他錢,不然就把鐵盒和小弗的秘密一起公之于衆。
小弗獨身一人,隻能散财保平安,他辦理了住校以此躲避胖子。但胖子胃口越來越大,他還打聽到了小弗的學校,如果小弗不聽話他便要鬧到學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