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鏡是在睡夢中被晃醒的,睜開眼就是一陣天旋地轉,所有東西都陷入某種擺動的節律。
她下意識抓住明恕的手,大驚失色地說:“地震?”
蘭城不在地震帶上啊?震感怎麼這麼明顯?!
岑鏡睡得頭昏腦脹,但自小接受的安全教育還是讓她下意識地翻身起來往外跑。
“……等等。”同樣被晃醒的明恕拽住她,示意她看向窗外,“似乎不是地震。”
深重的夜色裡,星星點點的光忽明忽滅。
——是現實與那個黑暗世界正在不停地切換。
明恕按了按眼角,玻璃影影綽綽地倒映着她眼裡活躍地流動着的銀藍色光輝。
“我感受到了……空間在變換。”岑鏡回過神來,喃喃道。
岑鏡感受到了那扇“門”的存在,那扇不受她控制的“門”,那扇無法自主打開的“門”。
就在身邊,就在眼前,就在她們身處的這個空間。
但不知何故,這次的“門”——也就是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不太穩定,于是她們所處的空間便呈現出一種如同老舊電視機故障般的重疊卡頓現象。
空間在震蕩,岑鏡忽然發問:“能穩住麼?”
明恕冷靜地接話:“大概率不能,門的力量涉及的畢竟是空間的扭曲變化。”
——如果貿然動手,說不定會加劇這份不穩定。
明恕沒有将這份警告說出口,因為岑鏡必然能聽出這份未盡之意。
果不其然,岑鏡“啧”了一聲,房間一時陷入安靜,隻有衣物摩挲的輕微聲響,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就在周身空間終于安穩下來的瞬間。
視野全然陷入黑暗,轟然一聲——
“……!!”
脆弱的玻璃外,出現了一個巨大渾濁的眼珠,層層疊疊的眼皮褶子擠在玻璃上,直勾勾地盯着屋内的人類。
明恕面無表情地對上了那顆大眼珠子。
岑鏡悄無聲息地握住了床頭枕下的劍。
兩雙如出一轍的銀藍色眼睛裡有警惕、有好奇,卻獨獨沒有畏懼。
眼珠貼着玻璃滾動了幾下,似乎确定了什麼,它稍微後退了些,讓兩人得以窺見它的全貌。
那是一條醜陋又龐大的魚,身上的魚皮皺起堆疊,支楞的骨刺從身體兩側探出,每一根都流淌着讓人頭暈目眩的光澤和紋路,而那隻幾乎占據了整個窗戶的眼珠子與其身軀相比,卻分外渺小。
最奇怪的是,它的額前延伸出一根觸肢,末端懸挂着一個碩大的瘤子,表皮溝壑縱橫。
岑鏡不合時宜地想象了一下那瘤子皮突然翻出許多眼珠子的驚悚畫面。
瘤子卻突然亮了,綻放出一圈亮澄澄的光。
岑鏡:“……”
電燈泡?
明恕:“……”
探照燈?
巨大的醜魚往遠處甩動了幾下腦袋,臃腫的身軀似乎完全沒有妨礙它的靈活。
見兩人沒動靜,隻是一味地盯着它。大醜魚停頓片刻,又甩動了幾下腦袋,頭頂的“電燈泡”還智能地向着同一個方向點了點。
“這是……跟他走的意思?”岑鏡迷惑地歪了歪頭,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身邊瞥去,看見明恕也同步地跟着歪頭。
岑鏡閉了閉眼。
去哪?一定要跟着去嗎?如果不跟着去會發生什麼?跟着去了前方又有什麼等着她們?
明恕還在思忖衡量,岑鏡已經當機立斷,她扯過背包提起劍,一把拉開了窗門。
她轉頭看向明恕,眼底閃爍着決然的寒芒。
【前路未蔔,但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明恕對上岑鏡的眼睛,那雙藍眼睛仿若黃泉的冥燈,指引人走向不歸之路。
明恕笑了一下,眼神裡浮出細微的嘲諷。
【你不必說服我,我又不是别人。】
岑明恕并不是膽怯怕事的人,也不曾裹足不前。她會權衡利弊、考慮後果,如果很嚴重且自認為負擔不起,她不會去做。
然而這種後果嚴重無法承擔的事件在她的世界裡實在是太少了,因為孑然一身、無挂無礙,即使做出了錯誤的決策而撞得粉身碎骨,大約也是無所謂的。
膽大包天的性格疊加上無甚所謂的心态,大多數時候,她都會在極短的時間内判斷可行性并評估風險,然後就是兩眼一閉就是頭鐵——沖。
此時此刻,大約也是如此。
“鲲之大,一鍋炖不下。”明恕發出感歎。
“十個鍋怕是也炖不下。”岑鏡補充說明。
由于空間跳躍很麻煩,加上經曆了談莊廟消失事件後倆人更是對這份力量慎之又慎——能不用就不用!兩人便試圖搭乘這位“引路鲲鵬”的順風車,而大醜魚出乎意料地溫順,沒對她們跳上自己的脊背這一行徑發出任何意見,而是很歡快地載着倆人,一頭紮進了黑暗裡。
高高低低的鋼筋水泥産物在深黯天幕的籠罩下,靜默矗立,一個龐然大物悠然地遊弋其間,額前垂下的仿若探照燈的亮晶光球正活潑地自行跳動,像是遇上了什麼高興的事。
巨魚所過之處,黑暗衰退,就連空氣的黏稠滞悶之感都減輕不少,光球也愈發亮了。
在幾十米高的龐然大物的映襯下,人類的身影分外渺小,但在這樣近距離的接觸下,岑鏡沒有感受到它吞吐的氣息。
——沒有血肉之感。
端坐在大醜魚身上的岑鏡平靜地下了結論。
按照常理,但凡是個活物,都應該有“活着”的氣息,但眼前的巨魚卻是冰冷的、蒼白的,像亘古遺骸留下的一抹虛影。
……這讓她想到一種未被現代科學所證實、暫時隻存在于概念上的事物: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