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他哥若真是什麼都沒做,純當了九年提線木偶,對朝政一無所知,對朝局毫無掌控力,怎麼能在嫪毐發動叛亂時以雷霆之勢擊滅,還連殺了十幾位敢于為生母趙姬求情的大臣呢。
雖然他哥對抗呂不韋是為了拿回君權,他對抗呂不韋是為了自保,但大方向上一緻,那就都可以談。
彼此間打出狗腦子的山東六國都能合縱抗秦,他和他哥這點被有心人強行架起來的競争關系算得了什麼。
而且根據他看過的史料,他哥在有求于人的時候是非常能放得下姿态的,相處過程中隻要不觸碰他哥作為君主的權柄意志,那麼躺在功勞簿上當米蟲,得一個善終并不算難。
全看他怎麼操作了。
因嬴成蟜想得太過出神,引來了魏缭的好奇:“蟜,你在想什麼?”
嬴成蟜方才所想涉及到他是穿越者的最大秘密,自然是不肯和盤托出的,因此打了個哈哈,轉移話題道:“我在想我這位兄長會是個什麼性子,我該怎麼同他好好相處。”
魏缭聞言好奇心再漲三分。
說句有些小瞧人的心裡話,他并不相信嬴成蟜這個弟子對秦王之位一點心思都沒有。
因為他這個弟子很聰明。
而聰明之人往往貪婪,也喜歡捏住權力,高築壁壘,将生死安危盡操于己手。
雖然在相處中他尚未發現弟子的貪婪,甚至在某些時刻還極度懶散,但強烈自我防禦心态一直存在。
按理來說,擁有如此強烈自我防禦心态的人,會本能地去追尋無人能夠掣肘威脅的最高位置。
可明明面對大好局面,他這個弟子卻放棄了,甚至轉而思考如何去與“對手”相處。
魏缭換了隻手拿劍,語氣幽幽道:“蟜,你當真不想要那個位置?”
聽出了魏缭真正意思的嬴成蟜一怔。
但真正的理由是他無法述之于口的。
更何況魏缭身負奇才,兼有大志,并非那種僅追求有飽飯吃,有美酒喝,有金銀分就心願已足的一般遊俠門客。
眼看着能教導出一個當秦王的弟子,自己将來也能如呂不韋般一躍而成相邦,獲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結果寄予厚望的弟子卻擺爛說師傅咱們算了吧,我當個普通公子也挺好的。
魏缭沒直接甩手走人純屬他重情重義,愛惜嬴成蟜這個弟子的資質。
所以此時他絕不能再刺激魏缭了。
嬴成蟜想了想,雙手攏袖,十分認真地說道:“非是弟子不想,而是弟子不能。有道是鑒古而知今,縱觀古史,舉凡公子争位,定會禍亂國家。
“思我秦國曆代先王,莊公長子世父為履殺戎王報大父之仇的諾言,讓位襄公,專心征戎,為國拓疆。遂有襄公護平王東遷,以功封諸侯,得以跻身天下棋局。
“及厲共公死,公族庶長屢屢幹涉王位承繼,諸公子内鬥不止,甚至主動與外國勾連。令國家動蕩,民無所依,以至貧弱不堪,諸侯鄙秦,就連河西沃土也被奪去。
“若無孝公雄才大略,撥亂反正,又啟用商君變法,富國強兵,吾國恐早已不存。
“嬴姓子孫嘗過兄弟齊心的甜,更吃過兄弟阋牆的苦,是以武王舉鼎折股,壯年而亡,由吾曾祖繼位,吾父非長非貴,猶能牢握權柄。
“先輩如此,蟜安能為一己之私毀壞大業。”
魏缭默然,定定看了嬴成蟜良久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語氣更添寂寥:“兄弟齊心,兄弟齊心啊,今日始知秦國之興矣。”
嬴成蟜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再說話了。
因為竊符救趙,也幫助母國魏國續了一大波命的信陵君仍因恐懼其兄魏王圉清算,正客居于趙國呢。
如果不是信陵君居于趙國,又擺出一份不問政事的姿态,魏缭才不會來秦國,還成為他的門客。
“缭唯願公子深情厚誼莫被辜負。”頓了頓又說道,“你方才說的話,我會派人給你散出去的。”
嬴成蟜沖着魏缭笑,滿嘴的小米牙都露在外頭:“有勞師傅,師傅放心,定無礙矣。”
他的确有很強的自保心态,喜歡由自己掌握個人的生死安危,但局勢已經把他逼到了牆角,即将面對的人又叫嬴政,那賭一把也是可以的。
反正赢了是全家富貴,輸了也是全家富貴,根本沒差嘛!
魏缭看着弟子那副自信笃定的模樣,隻覺口中的肉幹愈發沒了滋味。
他好像又看到了一個信陵君。
非常愚蠢,但又十分可敬。
不過這點愁緒很快被驅散,因為他的弟子已經在急切扯他的下袍:“師傅,師傅,快抱我起來,快抱我起來!我兄長露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