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動在一瞬間戰勝了理智,等到嬴政回過神來,他已經清楚地聽到了自己咄咄逼人的話音:“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相信你?”
你說自己曾經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王位,用以證明現在的自己毫無相争之心,那我就必須得信嗎?
甚至從反方面來理解,你居然離王位那麼近過,那無論你本人想不想争,有沒有争,為了免除隐患,我都得先把你物理消滅。
于嬴成蟜而言,此時的他無異于屠刀懸頸。
可他隻是定定地看了一會兒正在炸毛的嬴政,随後便笃定地說道:“旁的庸人俗輩自然不會信,可兄長您一定會信。
“或者我換個說法,隻要兄長您想當一個有作為的秦王,那您就一定會信。”
嬴政一時間有些呆住了,他不明白自己這個弟弟到底是從哪獲得了對他的信心,連他自己都未必有這麼大的信心啊!
而嬴成蟜的解釋一如既往地快速:“如今山東六國暗弱,庸主頻出,也就隻有趙國還有一戰之力。
“但長平之戰後,我秦國大勢已成,可慮者為何時恢複兵勢,如何減少傷亡消耗。
“趙國可以赢很多次,卻再也輸不起一次,所以縱仍有精銳邊騎可做殊死一搏,也僅是苟延殘喘罷了。
“由此觀之,若非父王再并天下于一,那便定是兄長。假使是父王,那兄長即為承業之主。假使是兄長,那兄長便為奠基之君。
“而從古至今,奠基之君與承業之主俱為英明有為之人。兄長天資不凡,卓然出衆,定能容下我這個不成器的弟弟。”
嬴成蟜說到最後内心生出一股莫大的慶幸來,得虧他穿越早了幾十年,否則要穿越到大秦亡了之後,他方才的自我辯解之言就說不通了。
他哥作為大秦一代目靡費人力,大興土木,不僅聽信方士之言,還大肆毀壞典籍。
二代目胡亥倒是遵循了不創業就是保護家産最好手段這一準則。
奈何地基早已遍布窟窿,而以其淺薄的個人威望和蒼白的政治手腕根本堵不住窟窿,甚至還想繼續敗家,其結果自然是大廈轟然崩塌解體。
不過嬴政并不知道未來的曆史走勢,他被嬴成蟜話中所描繪的不為承業之主便為奠基之君的美好未來給由衷取悅到了。
嬴政也必須得承認,在嬴成蟜這個當弟弟主動配合退讓的情況下,他不會選擇趕盡殺絕,背負上違背悌道,殺害弟弟的惡名。
他這個弟弟,果然深谙人心,不愧是在五歲時就能智斷争絹案的神童。
所以閑下來是不可能閑下來的。
嬴政捧着羊腿繼續嚼嚼,直到滿足地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後才說道:“蟜弟你說得不錯,我的确會信你說的話,也的确是因為我想做一個有為的秦王。
“但我容納蟜弟你的原因卻并不是我要以己為天下率範,伸友悌之義,而是蟜弟你的智謀遠見可以幫助到我。
“欸——不許你擺手搖頭當逃兵。蟜弟你自己說的嘛,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無論是承業之主還是奠基之君,沒一個好做的,你既為我弟,焉有不傾力助我,而高卧嬉遊的道理?”
嬴成蟜配合着嬴政的話語,臉上浮現出一言難盡的苦色,心中卻是高懸許久的巨石終于落地,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過了被猜忌找後賬這一關了,今後要做的僅僅是不斷給今天加補丁,強化他無心王位的人設。
至于幹不幹活,幹多少活,到時候再商量吧!
實在不行他就往地上一滾躺平,他哥還真能錘死他?
而令嬴成蟜沒有想到的是,并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努力撲騰,用盡手段确保小命安全,還有人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他加了一份保險。
至于為他上保險的人嘛,則是他此世的生父,當今秦國的國君,莊襄王嬴子楚(異人)。
在嬴政回到鹹陽的第五天,嬴子楚這位時人眼中的運氣爆棚秦王才在相邦呂不韋的“不經意提醒”中想起了自己的長子已經歸國的事。
在華夏的政治體系中,長子總是要特殊一些的。因此得了呂不韋的提醒後,嬴子楚迅速調整時間表,抽出空召見了嬴政這個長子。
嬴子楚抛下趙姬與嬴政母子回返秦國時,嬴政還不到三歲,時至今日對生父連印象都無,更别說情感。
再加上嬴政是先需要人捂熱,才能緩慢釋放出熱量回饋的防守反擊型性格。
因此在遇到端着君王與父親雙重架子,内心還在逃避在趙國當質子時糟糕經曆的嬴子楚時,展現出的唯有清冷倔強的眉眼。
父與子相對無言,竟是不約而同在心中懷念起了能夠識得眼色,緩和氣氛,不讓話掉地上的嬴成蟜。
到底是嬴子楚這個心中懷愧的父親先低了頭,開了口:“當年在邯鄲,為父也是迫不……”
嬴政把頭一歪,避過了嬴異人欲要來摸他頭的手。
他知道自己現在需要讨好生父,好迅速在鹹陽宮中站穩腳跟。
可想法歸想法,實踐歸實踐,多年經受的苦難不是輕飄飄的一句迫不得已就能打發的。
這下嬴子楚不止手,連話都戛然而止。一時間眼中有無數情緒翻滾,最終卻全部歸于平靜。
到底是他欠了長子的,如今需要加倍補償回去。
既然長子現在不願意談感情,他也隻好與長子談工作了。
“寡人聽說你已以成蟜宴飲了一番,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