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陽宮東,公學。
所謂公學,即秦國近支公族适齡子弟集中讀書學藝之地。
因厲共公亡後以公族為首的舊貴族幾次三番插手王位承繼,使得秦國政局動蕩,國力衰退,山東諸國,尤其是魏國屢屢出兵犯秦國。
也因此孝公繼位後重用商鞅實行變法,廢世襲、厘戶籍、明法度、禁私鬥,狠削了一波舊貴族們的特權,成功讓秦王之言變成了朝堂上最大的聲音。
後商鞅因得罪了繼位的惠文王,受車裂之刑而死,然其人雖死但其法不廢。
惠文王在借商鞅之命安撫了躁動的舊貴族後,繼續用商鞅之法削弱舊貴族,加強君王威權。
有了孝公、惠文王打樣,接下來的幾任秦王自然也是也依葫蘆畫瓢,紛紛對着阻路的公族下狠手。
但一味強壓是缺乏政治智慧,違背政治規律的。
楚國吳起變法失敗的一大原因就是未能向被剝奪世卿世祿特權的楚國舊貴族們提供如秦國軍功爵一般的全新晉升之路。
所以曆代秦王在揮舞着削除公族特權大棒的同時,也不忘投下兩顆提升政治待遇的甜棗作為安撫。
為近支公族适齡子弟提供統一高水平教育的公學,就是投下的甜棗之一。
而在近幾十年的秦王中,昭襄王為兄終弟及,孝文王是熬死了長兄悼太子才成為太子,還改元後僅僅三天人就沒了。
如今坐在秦王位置上的嬴異人獲得王位的過程就愈發曲折離奇,聽者無不評價其為天生富貴命,誰也奪不去。
連着三代秦王的繼承都不太符合秦國政治傳統,那麼如今權職被削到隻剩下宗室事務的公族們自然是要發聲刷一波存在感的。
嬴子楚人年輕,威望不足,父親孝文王又光速去世,沒給他留下可以信賴使喚的政治班底。
再加上即位不久,有許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理清楚,實在沒功夫和精力應付公族中的那幾把難纏的老骨頭,所以嬴子楚幹脆将長子也送到公學中讀書。
這樣既傳遞了安撫的态度,又可以借機錘煉一下兩個雖然聰明但性子未定的兒子。
如果兄弟兩個當真能同心協力完成他的構想,那他也可以挺直腰闆去見祖宗了。
*
三月初六,蔔言諸事皆宜。
嬴政以秦王長公子的身份入公學讀書。
雖然為了拉近關系,嬴異人下的王令中說寡人之子與衆學子同,無殊異處,但在這個階級觀念如同吃飯喝水一般,成為絕大多數人本能的時代,身為長公子的嬴政不被特殊化對待是不可能的。
譬如說此時落後嬴政半個身位,為嬴政介紹這公學中一應建築、規章制度以及人員構成之人赫然是相邦呂不韋!
呂不韋輕撫着短髭,面帶微笑地對一本正經的嬴政說道:“東邊的那間靜室就是長公子您的讀書學習之所。
“八位老師都是王上親自為您挑選的,皆飽學之士,有什麼疑難不解之處可盡情詢問,不必有所顧忌。”
話說得很漂亮,但嬴政總覺得有哪裡怪怪的。
不必有所顧忌是什麼意思?害怕他因為自知學識淺薄而羞于向老師們說出?
莫非前幾日自己在華陽大母宮中的表現已經被獲知了?
這位相邦真是手長眼更長啊,難怪當初能走通陽泉君的路子,幫助父王成為華陽大母的養子,獲得嫡嗣的身份。
但嬴政深知糾結此事對自己而言毫無益處,于是出言轉換話題:“那蟜弟呢?不和我在一處讀書嗎?”
呂不韋聽到嬴政蟜弟的稱呼時笑容便是一僵,待聽到嬴政後半句,面色已經沉了下來,頓了頓才繼續說道:“公子是王上長子,成蟜公子不可與公子同,否則很容易引來奸邪挑撥之輩,非秦國之福。”
話一如既往的漂亮,但落入嬴政耳中卻讓他感覺更不适了。
這話說得就好像他與蟜弟已經有着極大的間隙,随便來個人挑撥就會勢成水火一樣。
真是奇哉怪也,如今滿鹹陽城中傳遍了蟜弟赢姓子孫不可同室操戈,為一己之私毀壞國家大業的話,這位手長眼更長的相邦卻偏偏一無所知的模樣。
相邦您嘴中說的奸邪挑撥之輩,莫不就是相邦您自己吧。
還是父王說得對,手足至親是世上最好給予信任,委以重擔的群體,不能因為存在背叛風險就完全棄置不用。
他又想起了前幾日父王召見他時的諄諄教誨。
“政,汝可知我秦國曆代先君墓室朝向何方?”
“你記住了,是東方,那是我秦國曆代先君想要入主中原的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