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秦國先祖因為周室養馬而興,至襄公護平王東遷才跻身諸侯。
“穆公勵精圖治,想要東入中元,卻為晉國攔阻。殽山之敗,終令穆公轉而西擴,益地千裡,霸于西戎,又積極學習東方的詩書禮樂,可中原人還是瞧不起我們。
“而現在阻撓我秦國東進的晉國已經一分為三,韓魏趙彼此間勾心鬥角,力不能合。如同俎上之肉,早晚成為我大秦的盤中餐。
“你的大父臨終前曾教過我,我大秦如今是以軍功爵為基,秦法為輔,公族與客卿為兩翼,既相互依賴,又彼此制衡。如此國君方能高坐其上,不受掣肘,行裁決之權。
“如今六國尚存,六國客卿在我大秦乃無根飄萍,隻能依附國君生存,所以我大秦的曆代國君都喜歡擡舉客卿來打壓公族。
“但有晉獻公盡滅晉國姬姓公族,使六卿乘隙而入,最終被韓趙魏三家分食的殷鑒在前,因此曆代秦王都掌握着度,隻讓公族沉寂,而非消亡。
“待攻滅六國,天下間唯有秦人,我大秦自然不再存在什麼客卿。政,到那時你就該用公族壓制朝堂上的臣子了。
“而你是寡人的長子,所以絕不能在想砍樹的時候才種樹。
“你弟成蟜是個聰明仁善、心懷秦國但不貪戀權位的孩子,正好你也不讨厭他,所以寡人準備将他培養成公族領袖,為你臂助。
“魏王圉心胸狹隘,嫉賢妒能,迫其弟信陵君長居趙國,此取禍亡國之道也,你斷不可學他。”
嬴政還問了一個今天想起來會覺得十分好笑的問題:“可蟜弟性情疏懶,自由散漫,想來是不願卷入朝政為公族領袖的,如之奈何?”
“你遲早要坐上寡人這把椅子,成蟜樂意親近你這個兄長,給你省了許多麻煩。但如何驅策他為你所用,得你自己去摸索,為父教不了你。”
所以到底該怎麼讓懶懶散散,連秦王之位都能拒絕,滿腦子想着成年封爵後帶着韓母妃去封地過悠閑日子的弟弟動起來,幫他把公族給擰到一塊呢。
嬴政沉默,嬴政沉思,嬴政沉……
他沉不下去了,原因是呂不韋又跳出來攪局。
“下臣鬥膽進言,為大秦江山社稷,長公子還是少與二公子成蟜來往。”
嬴政其實是個喜歡笑的人。尤其在回到秦國後見他之人哪怕不情願,也得因為他的身份主動送上笑臉。
身處在充滿善意的環境中,嬴政的臉已經開始不自覺地挂上笑意,然而這點笑意随着呂不韋的一句話落下徹底瞬間無蹤。
此時的嬴政既确定了,也明白了。
呂不韋就是在存心挑撥自己與蟜弟的關系。
華陽大母身在後宮,父王又非她親子,旁邊還有個夏大母時刻盯着錯處,手即便能夠伸到前朝來也十分有限。
而跟随華陽大母站隊他的楚系諸外戚中,陽泉君是個隻會享樂的糊塗蛋,昌平、昌文二君能力倒是還行,但又是謹慎保身的個性,有愛出風頭的陽泉君在,他兩一定不會主動上前。
總結一下便是全為中看不中用的家夥。
呂不韋隻需要再把自己與蟜弟的關系挑撥壞,那在涉及朝事時自己就隻能依靠于他。
而且這種聯手他的父親必定樂見其成。
出身稍差一點的長子加幫助過我,如今被我投桃報李,委以重任,全幅身家都在我手上掌握着的心腹重臣,實在是以備不時之需,實現權力交接的完美配置。
但嬴政不樂意。
他尚未萌發兩條腿走路更穩當的平衡意識,但已經見到了真正手握大權的秦王如何行事,開始下意識地模仿運用。
套用孔仲尼的話來說即是“為君者,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拱之。”
他是當今秦王的長子,父王親口允諾将來要把王位交給他坐的長子。
隻有旁人上杆子來巴結依附他,哪有他被倒逼着不得不依附某人的。
母親果然短視,把呂不韋想得太好了。
一個憑着眼光精準赢了大筆錢的賭徒而已,居然想逼迫賭場老闆了,簡直是倒反天罡不知所謂。
從這一點上來說,呂不韋的行事比他那個眼中充斥着審視打量的家宰還要過分。
想通此節的嬴政也就不再猶疑,出聲打斷了還想說些什麼的呂不韋:“相邦,吾弟愛我。”
萬幸能當上相邦的呂不韋也是個聰明人,在覺察到嬴政的抗拒之意後立刻收聲,并找了個借口迅速離去,沒給嬴政把已經在腹内醞釀好的“相邦之門今極大矣,務需多勞”譏諷話說出去的機會。
離了呂不韋的嬴政心情松快不少,正準備去把弟弟逮過來當向導呢,就見有人急如星火地沖了過來,還未到他跟前便急聲喊道:“長公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二公子同人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