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大!”
盛福賭坊内,人聲鼎沸,汗臭與煙味混在一起,雲煙霧罩。
不起眼的角落一張桌上,骰子在粗瓷碗裡叮當作響,一個唇紅齒白、眉眼精緻的少年大聲喊着,眼見骰子背道而馳,懊惱地拍一下桌子,喊一聲再來。
面前原本就不多的銅錢又少了大半,小臉氣得鼓鼓囊囊,一雙水汪汪眼睛瞪着莊家嗔怒出聲,“邪了門了!連着七把開小!小爺我就不信這個邪!”她又氣呼呼地推出一把銅錢押在大上。
這副輸急眼的俊俏模樣,盡數落在鄰座一賭客眼裡。
那人一身錦緞長袍,唇上兩撇滑稽胡須,眼神滴溜亂轉,正是錢安之侄,嗜賭好男色的錢大元。
這連日東躲西藏,好容易溜出來過賭瘾,卻被這少年靈動的眉眼勾得心猿意馬。見他又要輸光,他心中一動,擠了過去。
“小兄弟,手氣不順啊?”錢大元壓低嗓門湊近,目光貪婪流連少年臉上,“讓哥哥替你轉轉運?”
易枕清心下譏诮,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猶疑,瞥了他一眼,“你?行不行啊!”
“嘿,瞧不起人?看哥哥的!”錢大元被這一瞥撩撥得心花怒放,豪氣地掏出一錠銀子,啪地拍在大上,順勢擠開易枕清半邊位置,裝腔作勢一番吆喝,果然開出個大。他得意地攬過赢來的錢,分了一半塞給易枕清,“拿着,小兄弟,哥哥請你的!”
易枕清作驚喜狀接過銀錢,笑靥如花,看得錢大元骨頭都酥了,“哥哥好厲害!多謝哥哥!”
她湊近錢大元耳邊,吐氣如蘭低聲道,“此處喧嚷,赢錢也無趣。哥哥可願尋個清淨處……快活快活?”眼波潋滟處,意有所指。
錢大元隻覺熱血上湧,魂兒都被勾走了一半,哪裡還顧得上大伯的叮囑?
他忙不疊點頭如搗蒜,“妙極!哥哥知道個好地方!清淨得很!”錢大元一把拉住易枕清的手腕,迫不及待地擠出人群,完全沒注意到賭坊暗處,兩雙銳利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正是喬裝成賭徒的秦觀祿和晏照玄。
三人終日搜遍通州賭坊,終于在這深夜的盛福坊鎖定了目标。
錢大元引着易枕清穿街過巷,至城西一處僻靜小院。剛近院門,兩個身材魁梧、面相兇悍的漢子自暗處閃出,虎視眈眈地盯着易枕清。這是錢大元花大價錢臨時雇來的護衛,專門保護他這幾日的安全。
“自己人!自己人!”錢大元不耐揮手,“速開院門!”
護衛遵命,一人警惕地掃視四周,一人打開院門。錢大元猴急地拉着易枕清進了院子,穿過小小的天井,直奔正房。
一進屋,錢大元就迫不及待地反手關上門,搓着手,臉上堆滿猥瑣的笑容,“小美人兒,可勾死哥哥了!快讓哥哥香一口——”說着便撅嘴湊來。
一身男裝的易枕清假意嬌笑,靈巧旋身。趁其撲空錯愕之際,右手緊握成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貫中他左目。
“哎喲!”
錢大元痛呼一聲,捂着眼睛踉跄後退,眼淚瞬間飙了出來。他非但沒怒,反而捂着腫起來的眼眶,喘着粗氣,眼中竟透出一種變态的興奮,“夠勁兒!哥哥我就喜歡這樣帶刺兒的!來,再給哥哥這邊來一下……”
竟當是閨房情趣。
易枕清嗤笑一聲,如他所願,左拳帶着更淩厲的風聲,再次擊中他的右眼。
“砰!”
“嗷!”
這下更是打了個結結實實。
錢大元眼前一黑,金星亂冒,兩邊的劇痛讓他瞬間清醒過來。他驚恐地瞪着兩眼烏青看向眼前這個眼神冰冷殺氣騰騰的美少年,終于意識到不對勁,扯嗓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來人!快來人啊!有刺客!給我拿下他!快!”
院中立時腳步雜沓,護衛沉聲應命,“是!公子莫慌。”緊接着,房門被猛地撞開。
“就是這厮!給我廢了他!”錢大元捂着眼睛,指着易枕清,又對着沖進來的護衛嘶吼補充一句,“别傷他那張臉!”
沖進來的兩個護衛紋絲不動地站在門口,非但不擒人,反以睥睨之姿冷眼俯視這狼狽跳梁小醜。
錢大元奇怪怎麼還不動手,便忍痛透過紅腫的眼縫,看清了來人的臉。
哪裡還是他雇的那兩個兇悍打手!
左邊一人,面容冷峻,不怒自威。右邊一人,清冷疏離,氣勢沉穩。
“你……你們是誰?”錢大元魂飛魄散,腿一軟,癱坐在地,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易枕清上前撕下他的假胡子,“錢大元,找你自然是為了你伯父,錢安!”
秦觀祿一步上前,如同拎小雞般将癱軟的錢大元提溜起來,重重按在椅子上。晏照玄迅速關好房門,守在門邊,警惕着外面的動靜。
“說!錢安給你的那本賬冊,藏在什麼地方?”秦觀祿的聲音不高,卻帶着寒意,手指扣在錢大元的肩上,稍施内力,劇痛瞬間讓錢大元殺豬般慘叫起來。
“啊——饒命!饒命啊!我不知道!我伯父他跑了之後就再沒聯系過我!我真的不知道啊!”錢大元涕淚橫流,拼命掙紮,卻動彈不得。
“不知?”易枕清抱臂俯身,“錢公子,你伯父跑了,你這幾日賭資護衛的開銷,莫非天上掉下來的?”
“我說!我說!伯父……伯父他逃出來那天晚上,偷偷來找過我一次!他……他給了我一張銀票,還有……還有一把鑰匙!”
“鑰匙?什麼鑰匙?在哪裡!”秦觀祿手上力道又加一分。
“在……在我裡衣夾層!是通州兆豐當行乙字八号櫃的鑰匙!他說……說有重要東西藏在裡面!讓我月底過了這陣風頭就帶着東西去南邊找他——”錢大元疼得幾乎要昏厥過去。
晏照玄立刻上前,從他顫抖的懷裡摸出一把小巧精緻的鑰匙。
“賬冊就在當行裡?”易枕清厲聲逼問。
“不……不知是何物!”錢大元哭嚎着,“伯父沒說是什麼!隻……隻道比命貴重!讓我千萬保管好鑰匙!”
秦觀祿松開手,錢大元像一攤爛泥般滑倒在地,隻剩下呻|吟的力氣。三人目光交彙,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