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将那顆珍貴的丹藥含入了自己口中,下一秒,在晏照玄驚愕放大的瞳孔中,易枕清俯下身,毫不猶豫地、帶着一種不容抗拒的決絕。
就在此時,暴雨奇迹般地停了。
烏雲散開些許,慘淡月光透過枝葉縫隙灑落。
秦觀祿的意識還在無邊的黑暗中沉淪。
他好冷。
他看到一個男人站在冰窖,手中攥一隻藥瓶,面色晦暗,身旁立着一位穿武将官服的男子。
秦觀祿走上前去,發現那男人,竟是自己。
不,應當是數十年後的自己。
他看到自己的眼角已生細紋,對面赫然是銮儀衛楊朔。
秦觀祿看到幾十年後的自己打開了藥瓶,不疾不徐吃下了那裡面的藥丸。
片刻功夫,他便看到那個年長的秦觀祿因毒發之痛蜷倒在地,五指卻死死扣住腰間的獅頭金鈴。
金鈴?那不是風兒的嗎?
虛空中的秦觀祿心頭猛地一揪。若這真是數十年後……那風兒去哪了?
他無能為力地看着幾十年後的自己臉上痛苦地猙獰,那是似被烈火焚燒、又似被寒冰刺骨的劇痛。
“秦大人走好。”楊朔轉過身去,似是不忍再看下去,“必讓您與尊夫人……同穴而葬……”
虛空中的秦觀祿呼吸一滞。
令夫人……是風兒嗎?她……她那時過世了?
躺在地上的秦觀祿吐出一口黑血,手中緊緊攥着那枚早已失去光澤的獅頭金鈴。
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屬于她的念想。
“為官者不得善終,隻怪自己眼拙跟錯了主。若有來生,秦大人定要擇明主而事。”
楊朔面壁而立,徐徐低聲道。
“風兒……”
地上的人唇間溢出一聲氣音,淚滑過鬓角時,眼皮重重沉下。
彼時,一滴晶瑩的雨水,從頭頂稻草棚墜落,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尚處昏迷的秦觀祿的眉心。
秦觀祿猛地睜開了眼睛。
劇烈的疼痛瞬間席卷全身,卻與方才鶴頂紅席卷全身蝕骨挖心的痛有些不同。
他的睫毛輕輕一顫,血腥混着泥土味沖進鼻腔,一時間有些恍惚。
不應該是在冰窖嗎。
秦觀祿轉動着僵硬的眼珠,遲疑地看向這看見暴雨初歇的夏夜。
然後,他的目光,最終落到那個側對着他跪着的身影上。
月光下,少女的側臉沾着血污和雨水,卻掩不住那熟悉的輪廓。
那是……
他的瞳孔微微一顫。
是他之魂牽夢繞。
是他之刻骨銘心。
是他之悔不當初。
是他之痛徹心扉。
是他死到臨頭都忘不掉的……風兒。
她還活着。
活生生的,就在眼前。
心頭遠遠地有潮汐泛起,裹着小小的浪花,一點點聚集,一點點變大,漸漸翻成浪,越卷越高。
最後轟然化作滔天狂喜,如同海嘯般瞬間把傷痛混沌全沖散了。
他有多少年,沒有見過她了。
指尖僵硬地在掌心逐一輕點,先帝四十七年她香消玉殒,如今是新帝登基元年……
十六年,是十六年,沒錯。
她仍是月光般的少女模樣,而自己早已被歲月磨得粗粝,卻是一個粗糙不堪的中年男子了。
他忽然局促起來。
這是夢嗎。
或者,是黃泉重逢。
就當幸福的微笑将将浮上他的嘴角,下一瞬,他清晰地看到,他日思夜想的風兒俯下身,将唇貼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他眼底的光,像被冷水潑滅的炭火,嗤地一聲,暗了。
“噗——”
一股無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湧上喉頭。
秦觀祿眼前一黑,一口滾燙的鮮血噴湧而出。
他死死地盯着那相貼的唇瓣。
現世十七歲的少年意氣與前世三十八歲的風霜刀劍,在如今這具身體裡瘋狂撕扯纏絞、融合。
雨後的寂靜官道上,隻剩下易枕清渡藥的細微聲響。
柔軟而溫熱的觸感,帶着少女特有的清甜氣息,晏照玄隻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大腦一片空白。
他忘記了反抗,也無力反抗,隻能被動地感受着那溫軟的氣息渡入口中,湧過喉間,帶着顫栗,流向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