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道路泥濘不堪。
易枕清用盡全身力氣,将昏迷不醒的晏照玄和秦觀祿分别艱難地扶上兩匹僅存的馬背。
她用撕下的外袍将晏照玄牢牢捆在馬上,又仔細檢查了秦觀祿的青黑傷口,确認他已經開始毒發,必須趕緊回京找大夫解毒。
受傷的手臂還在劇痛到發脹,以前蹭破點皮都要哭的嬌氣包此刻卻已顧不上自己。
她牽着兩匹馬的缰繩,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中艱難前行,每一步都沉重無比。前路茫茫,京城仿佛遙不可及。
就在她心力交瘁之際,前方昏暗的道路上,一匹快馬踏破晨曦的薄霧,馬蹄聲在寂靜的清晨格外清晰。
易枕清心中一緊,立刻停下腳步,警惕地握緊了腰間九節鞭。她将兩匹馬擋在身後,目光死死鎖定那越來越近的一人一馬。
馬匹在她前方十幾步處勒停,跳下一個穿着深灰色勁裝的青年男子。
他面容普通,眼神卻異常銳利,如同鷹隼般掃過狼狽的三人。當他的目光落在昏迷的秦觀祿身上時,眉頭迅速緊鎖。
辛沙?
易枕清認出了來人,随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
正是前世害她墜落高台的兇手。
那張看似普通到不會讓人特意記住的臉,此刻卻讓她又懼又恨,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辛沙沒有察覺到易枕清眼中的驚懼和戒備,他此刻的注意力全在昏迷的秦觀祿身上。
他快步走到秦觀祿的馬前,伸手探了探秦觀祿的鼻息和脈搏,臉色更加凝重。
繼而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捏開秦觀祿的下颌,毫不猶豫地塞了進去,并在他喉間一點,助他咽下。
“你給他吃的什麼!”易枕清驚疑不定,想要阻止卻已來不及。
藥丸入口,眼見秦觀祿原本微弱的氣息竟漸漸變得有力起來,緊蹙的眉頭也微微舒展。片刻之後,他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睜開的一刹那,辛沙感覺到了一絲說不出的異樣。
隻因那眼神掃來時,他忽然發現,從前秦觀祿眼裡望着他的疏離和厭惡,好歹還帶着活人氣兒。
而此刻,他望着自己,如同在看一件死物,沒有一絲溫度,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漠然。
“秦師兄,您醒了!”辛沙心中一凜,但面上依舊恭敬,壓低聲音,迅速湊去附在秦觀祿耳際。
易枕清厭惡地看向附耳低語的兩人。
她現在知道辛沙是九阿哥的人,手不易覺察地輕輕撫上腰際長鞭作備戰狀。
隻要秦觀祿敢讓那辛沙動賬冊一下,她就敢抽得他倆滿臉開花!
這是他們拿命換來的東西,豈可……
“屬下奉九爺之命,特來接應!賬冊可曾到手?九爺吩咐,東西務必讓屬下先行過目後再上達……”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秦觀祿徑直擡手打斷了。
“賬冊在馬鞍後的包裹裡……你自己拿……”
他聲氣雖弱,應得卻幹脆。
辛沙不疑有他,心中一喜。他立刻探身到秦觀祿身後,看到他腿側鞍鞯下正挂着一隻方形包裹,便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摸索。
就在辛沙背對着秦觀祿彎腰低頭,全神貫注尋找賬冊的瞬間,秦觀祿眼中殺意倏起。
殺妻之仇,不共戴天。
風兒走後的無數個深夜,他都隻恨自己沒有早一點、再早一點,除掉這個九阿哥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
縱有千萬種法子可以留到後面慢慢折磨他,可此時,他連一刻都等不得了!
原本虛弱靠在馬背上的身體,右手無聲摸向腰間今日飲血無數的長劍,眼光一凜,狠狠向下一刺。
易枕清隻覺眼前寒光一閃。
她甚至沒看清秦觀祿是如何拔劍,如何發力。
隻見那長劍帶着決絕的殺意,精準無比地從背後洞穿了辛沙。
【噗嗤——】
長劍透胸而出,辛沙的身體猛地僵住。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自己胸前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劍尖。臉上的急切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極緻的驚愕與茫然。
辛沙艱難地緩緩轉過頭,想要看清身後那張臉。
随後他看到的,是秦觀祿那雙冰冷得一絲溫度也無的眼睛。
那眼神裡,沒有一絲波瀾,隻有刻骨的恨意和隻恨太晚殺他的快意!
“你竟敢……九爺不會放過……”辛沙張了張嘴,鮮血汩汩從他口中湧出,堵住了最後的話語。
他的身體晃了晃,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冰冷的泥濘之中。鮮血迅速在他身下蔓延開來,染紅一地泥水。
整個世界仿佛都安靜了。
易枕清如同被點穴,僵立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
看着那綻放開來的血花,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被辛沙推下高台時,是不是也濺了這麼一身腥紅。
秦觀祿……竟然……如此幹脆利落地一劍刺殺了九阿哥的人。
為什麼……他怎麼敢!他該如何向九阿哥交代?!
她看着秦觀祿緩緩抽出長劍,任由劍鋒上的血珠滴落在泥地裡。
秦觀祿的臉色依舊蒼白,剛才那一劍像是抽幹了他所有力氣。他整個人趴伏在馬背上,閉着眼喘息,一聲不吭,腦子裡開始回溯這一切。
賬冊……京郊……晏照玄……
顯然,現在應是康熙四十二年,索額圖被囚禁宗人府,師父派他與晏照玄去奪賬冊那次。
可是,風兒怎會出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