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祿倏地睜眼,盯向馬下一臉茫然望着他的易枕清。
現世十七歲的記憶瞬時洶湧灌入腦海,看着那些前世未曾有過的差别記憶,他眉頭漸漸挑起。
她要嫁給晏照玄。
她要學舞獅。
她與自己交惡。
這一切一切的變化,隻能有一個原因。
秦觀祿微微眯起眼睛。
那就是他的風兒……也回來了,甚至比他早一年。
這個發現讓他不禁渾身一顫。
他上輩子站錯隊,跟了九阿哥賣命。臨死前喝下新皇賞賜的毒藥之前,聽說九阿哥已被革爵流放。
彌留之際,他方發覺,什麼仇恨、什麼金錢、什麼權利,皆為虛妄而已。
時光若能重來,他定将恩怨付笑談,與心愛的風兒檐下聽雨,竈前煮茶。
如今上天垂憐,真的讓他回到一切未發之際。
這一世,他定要好好地彌補風兒,即便,她不會再原諒他。
方才看到辛沙此人,他腦海中隻記得他将風兒推下高台那幕,頓時血氣翻湧,腦子一熱便一劍結果了他。
不過無礙,九阿哥那裡他本來也勢必要退出。
死前楊朔那番話說得絲毫不錯,做官,定要擇明主而事。
這些容他事後再細細考量一番。
他回過神來,沉穩的目光掃過依舊昏迷的晏照玄,最後落在驚魂未定的易枕清身上。
四目相接的刹那,眼睜睜看見他眼中殺意盡褪,随即笑意漫上眉梢,如同漣漪般一層層漾進眸底。
易枕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好似忽地換了個人。
眼中仿佛滿溢着,舊人重逢的狂喜之意。
*
昏昏沉沉間,晝夜已不知更替幾回。
朦朦胧胧中,秦觀祿隻覺榻前時而人影綽綽,身上卻似壓着千山一般重。
心頭竟異常平靜,還泛着些微暖的感激之意。
多謝老天開眼,給他重來一回的機會。
前世種種,這幾日走馬燈般昏沉沉的全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又一遍。
九龍奪嫡的血雨腥風,朝堂算計的彎彎繞繞,到頭來,不過換來禦賜的一顆毒藥。
他自诩機關算盡,位極人臣,可爬得越高,跌得反而越狠。
這輩子,他隻想攥緊失而複得的風兒,遠離那吃人的漩渦。什麼龍争虎鬥,什麼功名利祿,統統不要。他隻想守着她,用餘生去彌補前世的虧欠,過最平凡的日子,一起看細水長流。
還有師父……
他前世年少被仇恨蒙蔽雙眼,最後師父臨終前在病榻前握着他的手,老淚縱橫地告訴了他那個被仇恨掩蓋了半生的真相。
原是生父秦嶽生性好賭,生活拮據,為得賭資,他擂前私下與一群亡命賭徒簽了生死契,賭他能在獅王大擂上赢,引得衆人紛紛下注,沒想到最終卻輸給了易揚……
支撐秦觀祿半生的複仇執念,轟然崩塌,心如刀絞。
他處心積慮要報複的仇人,原是無辜的。真正害死親爹的,是秦嶽自己那扭曲的賭徒心理和那紙要命的生死狀。
秦觀祿恨了師父大半生,借着武館的勢,甚至讓二師弟晏照玄替師慘死、讓身懷六甲的風兒墜落高台……
活着,贖罪。
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強烈。不是為了攀附新主,不是為了更高的權位,而是為了能有機會守在風兒身邊,彌補對師父、對她的虧欠!
可是,如今他已投靠九阿哥,知曉太多秘密。九阿哥生性多疑,睚眦必報,豈容他輕易抽身?
若是一個失去利用價值、甚至可能成為累贅的包袱呢?
秦觀祿眼皮一擡,緩緩睜開眼睛。
他深知天命所歸。
誰才是真命天子,誰才是笑到最後之人。
他需那參天巨木,蔭蔽他之所珍。
權力的毒酒他已嘗夠,此生所求,不過一方清淨院落,能看着她平安喜樂。
為此,他願再入火坑,為自己,也為心中所念之人,拼出一條生路。
他斂去眸中萬般思緒,壓下翻湧心潮。
“我不進去,别拉我呀……爹!”
氣鼓鼓的女聲從門外傳了進來。
秦觀祿眉頭一揚,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酸得他心口發脹,連眼眶都跟着發燙。
“哪有你這麼心硬的丫頭!觀祿昏了這些天,你來說兩句話,說不定便能喚醒他也未知!”
話音未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秦觀祿立馬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