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信任崩塌：正義面具之下

審判庭内死一般的寂靜，被顧微微那句石破天驚的質問徹底撕裂。所有的目光，驚愕的、憤怒的、探究的、狂熱的，都如同無形的聚光燈，死死釘在證人席上那個搖搖欲墜的年輕法醫助理身上。王助理的臉已經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劇烈地哆嗦着，豆大的汗珠沿着額角滾落，砸在深色的證人席桌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佝偻着，雙手死死摳住桌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不敢看顧微微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的眼睛，更不敢看公訴席上陳宇那驟然降至冰點的目光。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鐵鉗扼住了他的喉嚨，窒息感讓他眼前陣陣發黑。那張油膩的、帶着威脅笑容的臉，那張寫着冰冷數字、要求他篡改關鍵參數的紙條，還有那句“不想全家出意外就照做”的耳語…所有不堪的細節在腦中瘋狂閃回。

“證…證人！回答辯護律師的問題！”老周法官的聲音帶着罕見的嚴厲，胖臉上的輕松啃瓜表情早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驚疑。他重重拍了一下法槌，沉悶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王助理猛地一顫，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他張了張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極度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猛地擡手捂住嘴，身體劇烈地前傾，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幹嘔聲。那聲音在肅穆的法庭裡顯得異常凄厲和難堪。

“法官閣下！”陳宇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間切斷了這令人窒息的混亂。他霍然起身，身姿依舊挺拔如标槍，但深藍色制服下的肩膀線條繃得死緊，下颌線如同刀削般冷硬。他看向王助理的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失望和一種冰冷的審視，仿佛在看一件出了纰漏的工具。“證人顯然因初次出庭，加之辯護律師極具攻擊性的不當提問，情緒極度不穩，已無法繼續有效作證！檢方申請暫時休庭，并提請法庭對辯護律師顧微微涉嫌恐吓證人、幹擾司法程序的行為予以嚴重關注！”

“反對！”顧微微毫不退讓，聲音清冽而堅定，如同冰泉激石，“公訴人這是典型的倒打一耙！我的問題基于合理懷疑，直指本案核心證據可能存在的嚴重程序瑕疵！證人此刻的生理反應，恰恰印證了其内心巨大的恐懼和良知的不安！這恐懼從何而來？是否源于對自身參與僞造證據行為的負罪感？抑或是受到了某些不可言說的威脅？法官閣下，這才是法庭應當深究的關鍵！”

“你！”陳宇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向顧微微。兩人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無形的火花四濺。旁聽席徹底沸騰了，記者們不顧法警的阻攔，試圖往前擠，閃光燈瘋狂閃爍，記錄下這控辯雙方劍拔弩張、證人崩潰失控的戲劇性一幕。

老周法官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胖臉上陰雲密布。他看了看瀕臨崩潰、癱軟在證人席上幾乎要滑下去的王助理，又看了看針鋒相對、氣場淩厲的顧微微和陳宇，最終重重歎了口氣，再次敲響法槌：“肅靜！全體肅靜！鑒于證人突發身體狀況，無法繼續作證，本庭宣布，休庭一小時！控辯雙方及證人，原地待命！法警，維持秩序！”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審判席，留下身後一片嘩然的法庭。

休庭室厚重的木門隔絕了外面喧嚣的聲浪，但那種無形的壓力卻如同實質般擠壓着狹小的空間。方許蜷縮在沙發一角，雙手緊緊抱着膝蓋，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墨鏡早已摘下，露出一雙哭得紅腫、盛滿驚懼的眼睛。“顧律師…怎麼辦？他們…他們是不是要殺我滅口？那個法醫…他是不是真的被收買了？我…我會不會死？”

顧微微背對着方許，站在小小的百葉窗前，透過縫隙看着外面走廊上神情嚴肅、來回走動的法警。她強迫自己忽略腦中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持續不斷的細微“滴嗒”聲，以及随之而來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和惡心感——能力的過度使用和昨夜辦公室遭遇的生死驚魂，正在瘋狂透支她的身體和精神極限。她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

“方女士，”顧微微轉過身，聲音刻意放得平穩，帶着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恐懼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那個助理的反應，恰恰說明我們戳中了他們的痛處。那份報告有問題，而且是緻命的問題！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她走到方許面前，蹲下身，平視着她惶恐的眼睛，“聽着，從現在開始，無論誰問你什麼，除了我們之前反複核對過的事實，關于你丈夫的生意，關于你知不知道任何‘特别’的事情，一律回答‘不清楚’、‘不知道’。明白嗎？這是保護你自己，也是保護我們反擊的武器。”

方許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和更深的恐懼，嘴唇翕動着，最終還是用力點了點頭：「顧律師是對的…不能說…說了會死…」“我…我知道了。”

就在這時，休庭室的門被敲響了。一名法警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顧微微律師，法官請您立刻去他辦公室一趟。”

該來的，終究躲不過。顧微微的心沉了一下，面上卻波瀾不驚。她安撫地拍了拍方許冰涼的手背，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裝的衣襟，挺直脊背，跟着法警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法官辦公室内，氣氛凝重得如同鉛雲壓頂。老周法官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臉上慣常的輕松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憂慮。桌上放着一份攤開的文件——正是律師協會那份關于顧微微涉嫌僞證的質詢函。

“顧律師，”老周的聲音低沉，帶着一絲無奈，“坐吧。”

顧微微沒有坐，隻是靜靜地站在桌前，如同一株迎風的勁竹。

老周法官歎了口氣，手指點了點桌上的文件：“這個，還有剛才庭上那一幕…動靜太大了。外面那些記者，還有上面的壓力…”他指了指天花闆，意思不言而喻，“協會那邊，已經啟動了正式調查程序。按照規程，在調查結束前，你…恐怕不能再以辯護律師的身份出庭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當這冰冷的判決真正落下時，顧微微的心髒還是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眩暈感驟然加劇，她不得不微微閉了閉眼，才穩住身形。執照，是她的盔甲，是她的武器，是她賴以生存和戰鬥的一切。失去它，就等于被剝光了丢在戰場上。

“法官閣下，”顧微微睜開眼，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但眼底深處燃燒着不屈的火焰，“那份解剖報告是假的！是趙經理收買脅迫了證人！王助理的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阻止我出庭，等于變相縱容僞證，掩蓋真相！這真的是法庭想要的公正嗎？”

老周法官臉上閃過一絲掙紮，他揉了揉眉心：“顧律師，程序正義也是正義的一部分。協會的調查程序必須尊重。至于報告的真僞…檢方自然會重新核實。在沒有确鑿證據推翻之前，它就是法定證據。你現在的情況…”他頓了頓，語氣帶着一絲勸誡，“…太危險了。收手吧，等調查結果出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