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字迹淩亂無比,落筆之處卻極為醒目,最後收勢像是被人竭力一戳,絲帛的空白處全都是一頓一轉中,筆鋒留下的濺射狀的墨痕。
還未等一落枝和女孩反應過來,沈侖突然轉身将聖旨一握,反身一掌打在一落枝所持蠟燭的腰身,燭火一滑火星瞬間燃起,狼吞般把這道聖旨燃燒殆盡!
“沈侖!你幹什麼!——”
一落枝還未從剛才那幾個字當中緩過神來,一半的聖旨都被燃燒得一幹二淨,剩下的一點也馬上要被蠶食完全!
見已無法撲救,一落枝迅速冷靜了下來,神色複雜,适才下意識為争搶聖旨揚起的鷹爪也慢慢地垂落:
這道旨意恐怕是先皇薨逝前發覺自己受到威脅留下的證據,如果當下還有任何當參與年奪嫡或握有兵權的人得到這道聖旨,勢必會将朝野鬧個天翻地覆。
那聖旨是松香烘過的,一點既燃,燒起來的灰燼也是極為細滑,沈侖眼看着剩下的絹帛都成了灰燼,面無表情地撚了撚指尖。
“姑娘,這聖旨,你之前自己看過嗎?”
沈侖垂眼望向背對着自己的少女,女孩默然不應,半晌才說道:“從沒看過。”
沈侖輕笑一下,似乎實在喜歡這個女孩:“沒看過就算了,姑娘正過身來,告訴我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大人不要殺了我嗎?大人應該殺了我。”
女孩說到後半句,忽然擡起了頭,冷不丁地和沈侖四目相對,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看見眼前這個青年的臉龐,不禁愣怔了片刻:
眼前青年的眸子柔和舒展,絲毫沒有适才那種暴虐成性的樣子,睫毛細長卻不過分的卷曲,整個面龐也因此過于秀氣了。
她就這麼和他對望了幾秒,沈侖稍咳了一聲,她才緩過神來。
“勇氣可嘉,但我不會殺你的,我說到做到。”
眼前女孩仍是一言不發,沈侖也能理解,這麼小的孩子,家裡橫生變故,殺人兇手又在眼前,自己的手腕上還濺滿了她親生父親的血——
唉。
“姑娘,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格寶。”過了一會,一個細小的聲音幽幽傳來,和之前的大膽不一樣,在說出自己名字之時,細微之間有了一絲滞後的顫抖。
“姑娘,你願意去當皇上的侍女嗎?”
沈侖語出驚人,不僅是女孩,連一落枝都倒吸一口冷氣。
沈侖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你父親的事情原本就跟你沒關系。眼下皇帝登基也不算久,政事不穩,周圍沒有個十分踏實的,你這樣識大體的姑娘真是少見了,昔日上官婉兒不讓須眉,文章星鬥,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況且,皇帝還年輕,和你歲數相當,是個不錯的孩子,就是當年先後對他管教忒嚴了點。”
說到這裡,沈侖仿佛歎了口氣,微笑道:“如何,進了宮中,全看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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夤夜,月色透亮的打在長安城内每一個細密的角落,銀白微芒帶來一陣黯然寒涼的氣息,房檐門壁上都被映的冷氣陡生。
沈侖緩緩在宵禁的街道上行走,吐出一口綿長的冷氣,天上的遊雲流水似的飄遠,将他的影子映得忽明忽暗。
一落枝雙目微狹地跟在他的後邊,不言不語。
三年多過去了,他竟和之前模樣分毫不變。
他背對着自己,一縷夜風吹過将青年耳後那幾縷發絲撥開,露出了一段細白柔軟的脖頸。
他胸口一緊。
“盯了我一晚上,你不嫌煩嗎?”
一落枝一驚,提了兩步往前一跟,邊走邊側身望向沈侖:“你這是主動在跟我說話?”
沈侖仍徑自往前走,淡定道:“我不是在和你說話是在和誰?”
一落枝聞言一笑:“佥事,在下其實是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說。”
一落枝挑了挑眉,覺得今天沈侖意外的好說話:“佥事,今夜這事,您怎麼親自來了?還和那老頭子這麼客氣,直接動手不就完了。”
“……”
“我本來想,陳安也算是個忠臣,想給他家一些體面。”
他邊說,垂眸露出一種微妙而戲谑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