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韋谙韋谙急迎上來,抓着沈侖手腕直喘,沈侖頓了一下,問道:“怎麼如此驚慌?”
“麗妃娘子她——她——”韋谙還未說完,沈侖便脫開他的手沖進了屋内:皇帝仍在床上沉睡,周谒凝眉抱臂站在一旁,雖是若有所思,卻不似周圍人愁雲滿面,六神無主。
一位衣着華貴的女人端坐在床側,悄悄地在一旁拭着淚,女人上身穿着绛色牡丹紋雲錦,微松的雲鬓裡點綴插着六支掐絲多寶金钗。
皇帝尚小,皇後也隻有雙十的年華而已,可眉眼之間已然染上了深宮暮氣。
室内站了兩個捧藥碗的侍女,前邊端着湯藥的,是一個身着女官内服的女孩,她微微緊張地看了沈侖一眼,搖了搖頭。
雖未發一言,但這場景已足夠令人駭然。
周谒也在這裡,他見沈侖一夜不知所蹤,此時腳步發虛地朝此處走來,立刻放下手臂,欲言又止:
“趙麗妃她……”
沈侖沒有理會周谒,反而是朝坐在位子上的女人半跪施禮道:“皇後,微臣失禮了。不知您尊駕到此,萬望恕罪。”
“沈大人免禮。”女人神色疲憊,勉強一笑擡手道,“實則是此事牽連太大,本宮平日身體又欠佳,不常出門,可是這次本宮也沒有不來的道理了。”
沈侖誠懇道:“有勞娘娘費心。”
“是大人費心。”皇後微微颔首,眼神卻幾乎一刻都沒離開過皇帝,“趙麗妃已經被我關起來了,她夜闖驚駕,意圖刺殺聖駕,本宮必不會饒了她。”
沈侖猝然擡頭,眼前一片眩暈與迷茫,又立刻清醒了過來:“她刺殺聖駕?”
皇後指着一名跪地顫抖的太監歎了口氣:“你說。”
“麗、麗妃娘娘一進來就對陛下施妖術,就看見好幾道青白光束沖向陛下,陛下當時渾身發抖,其餘的、其餘的奴才也不知道。”
周谒神色複雜地望着沈侖略有驚詫的表情,眼神之中透露着一絲遺憾,但也隻是一瞬,他就收回了那種神色。
沈侖咬得下唇都發白了。
不可能,她明明應該去救皇帝的,怎麼會是這樣?!
“大人不必為此自責。”皇後柔婉地扶住他的雙腕,歎了口氣,寬慰道,“趙麗妃的罪孽實在是太深了,本宮絕饒不了她。可皇帝現在仍昏迷,本宮放心不下,她已經被扣在了我的寝宮内,等這一二日過後,本宮自會發落。”
“陛下這邊,還得你多費心了。”
皇後說完又找沈侖推心置腹地聊了一會,最後看了看皇帝,親自喂了碗藥才坐上鳳辇走了。
沈侖看見皇後的轎辇幾乎快消失不見後,忽然感到一陣無力與眩暈,周谒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他輕輕擺手讓周谒把自己帶到了旁邊的一處侍衛暫休的小隔間。
“沈侖。”到了屋内,一應陳設俱全,周谒适時地叫醒了他,神色略有擔憂,“怎麼如此疲憊,一晚不見蹤影?”
沈侖站在原地,一手握拳輕輕的落在案台上,緩慢的合上了眼,眼皮和睫毛不住的抖動,下面投着一夜未睡的陰影。
周谒讓他輕靠在椅子上,從一旁斟了杯茶來,細細的把上邊的茶葉吹開。
沈侖微眯雙眼,看着這一碗的碧波蕩漾,抿了下唇輕輕地推開了它:“先拿走吧。”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沈侖雙瞳微散,垂睫看向地面,頭暈得像坐船,“那些侍女都走了?”
周谒把茶端到一邊,點頭道:“一早聽說出事了就奔過來了……結果也沒看見你。你去哪了?”
“沈公子。”支啊一聲門開,一個青澀而略帶試探的聲音輕聲在室内響起,方才捧藥的少女去而複返,在門口福身行禮。
周谒微笑地向姑娘還禮,卻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沈侖面前。
沈侖聞聲擡眸,一把将橫在眼前的周谒撥開:“格寶?”
女孩聽聞自己的名字,便大膽了些,撥簾往内室走來,向此處福了一福:“公子。韋總管叫我回來看顧皇上,說這裡太多侍女不好,總管先去送皇後了。”
“不錯,他把你教得很好,懂了許多規矩。”沈侖點頭贊賞地看着這個身着女官樣式的女孩,看見她比以往有精神多了,柔聲道,“也是我對不住你,沒想到事情這麼……蕪雜。你在宮裡還好嗎?”
格寶還未說話,隻覺一股攝人的眼光從她身後傳來,呼吸一滞,随後飛快調整道:“很好,總管說不過多久就可以讓我侍奉在案前。”
沈侖阖目,一截白皙的腕子輕輕扣在椅邊上,隐隐浮動着幾根青筋,微微含笑道:
“韋谙,很好。格寶,我送你來并不是讓你學着那些後宮裡的莺燕争寵的,皇上近身需要有一個細緻的孩子,讓他定定神處理公務。你是女官,可不是一般的妃子什麼的,不能學着她們那樣自輕自賤。”
格寶問:“妃子為什麼都會自輕自賤呢?”
“因為她們白白地把心送給了最不缺愛的人。”
在旁邊獨自斟茶的周谒突然手臂緊繃,出水極好的茶壺流出的水柱輕抖了兩下,慢慢收了水。
二人聊了一會,格寶便識趣先走了,韋谙一直也沒有要回來的樣子,沈侖自然也不能把皇帝假手他人,隻得在這裡親自守着。
此時,屋内隻剩下他們二人,沈侖想到了周谒被打斷的那個問題,對着他沉吟了片刻,輕歎道:
“我被趙麗妃關了一夜。估計是搜宮之時,幾個宮女扛不住告訴别人我被她扣住了。”
周谒聞言一愣,輕輕笑道:“那看來你同趙麗妃談得不如意了。”
沈侖來了興緻一般,輕歪在椅子上:“因為談得不如意,所以她就要刺殺皇帝?”
周谒笑而不答,二人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周谒見沈侖無聲半晌,以為他已經坐着睡着了,正俯下身子欲把他帶回去休息,沈侖忽然張口喃喃道:“周谒。”
“嗯?”
“皇帝能好嗎?”
話音未落,沈侖覺得自己異常的可笑,也許是在暗室中待了一整晚,他的臉色差了許多,顯得比以往更加憔悴蒼白,可眼尾那點紅痕卻将周谒的心神霎時攫取住。
“趙麗妃……趙麗妃……”沈侖聲音低沉了許多,話尾都隐隐沒入這一片窒息沉悶的空氣中。
周谒眼底浮上了一層捉摸不透的情緒:“皇帝一定能好,隻不過沒抓到她的要害而已,已然知道是她下的咒,還着什麼急呢?”
沈侖的眼皮一直在微微地發抖,陽光透過窗棂,照得沈侖眼皮下的細微血管輕輕蔓延:“我在想,等這件事忙完了,我也不管這些爛攤子了,我要把我的錢全拿出來,跑江南全花了。”
周谒挑起一眉,驚訝地輕哦了一聲:“然後呢。萬一錢花光了呢?”
周谒看見沈侖的腦袋越來越低,嗯了一聲:“錢花光了……我就去找他。”
“去哪裡?”周谒微笑道。
沈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下巴都輕輕地靠在了胸口上:“雁鳴……”
“他等我許久了……”
周谒一愣,眼眸驟然縮緊,正要環抱着他的手緊繃了片刻又收了回去,沉默地盯着已經緩緩睡去的沈侖,手緩慢又笃定地捏起他的一束遺留在外的軟發,忽而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