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道影子!殺了她,立刻。”周谒低頭彎腰,眼神緊貼着沈侖緊繃的側顔。
“周谒。”沈侖看着趙麗妃越來越詭異的身姿,全身緊繃卻紋絲未動。
“嗯?”周谒猛地轉頭,眼中閃過驚疑。
時機轉瞬即逝,若再遲疑,那靈體必将破障而出,到時撲向皇帝,說什麼都不可挽回了。
“我看不見她的真身。”沈侖語速飛快,卻帶了一絲澀味,“你指給我————”
“什麼?你————”周谒瞳孔驟縮,側頭望向沈侖。
“快!”
沈侖暴喝出聲。
“左肩神藏穴處!”
電光石火間,一道纖細身影已如驚雷般自他身側掠過。一陣不大卻極為冷冽的氣息頃刻間将周谒腦後束起的頭發揚起。
周谒還未眨眼,沈侖手中法器已然泛起寒光。虛空中驟然浮現數尊金剛怒相,鎏金法相威嚴赫赫,萬丈佛光如烈日灼目。誦經唱喏之聲從遠處如一層層的波濤般悠遠傳來刺向趙麗妃的身體。
沈侖此時雙目赤紅如血,識海翻江倒海。下一刻,他持杵的雙臂突然痙攣般顫抖,金剛杵竟在佛光最盛時偏了三分軌迹,眼見要行差刺偏,他狠一咬牙,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一汪鮮血才堪堪穩住幾欲跪倒的身形。
然而法器仍在嗡鳴震顫,幾乎要脫手而出——
沈侖忽而意識到,自己體力氣息已經弱于常人,根本使不動這法器了。
忽然他的後心貼來一陣溫熱。有人自他身後穩穩握住他顫抖的手腕,帶着千鈞之力,穩穩向前一送。
“别怕。”
刹那間,天王也同時揚臂一指,瞬間金剛杵的尖芒直直插向了女人的神藏穴。
铛——
大殿裡瞬間掀起巨大的回音,此起彼伏,洶湧澎湃——
金剛杵與女人身體接觸的那一刹那,殿内亮如白晝,幾縷金光濃墨重彩的斜逸出去。兩滴鮮血順着細棱劃過,如一朵妖豔而邪惡的花蕊卷曲蜿蜒而落。
“嘶啊!—————”一聲尖銳而沙啞的尖叫從白霧中破空而出,不像是人的嘶鳴,倒似是寒山冷谷中穿梭而出的一陣冷風摩擦到天際的聲音。
聲浪裹挾着陰寒席卷殿宇,震得梁柱簌簌落塵。
... ...
沈侖眼前霎時一空,一道白光籠住了他的雙目。
一個如煙似霧的聲音,輕輕纏繞在沈侖耳畔,絲毫沒有之前淩厲,反而充斥着溫婉和歎息。
“我幼年流落南诏,險些喪命,被一個鑽研鬼道之人救起,他教我法術。”
“後來,我才被姨母找到,接到長安。”
“可不知為何,那教我法術之人的聲音卻時時困擾着我,催我殺了陛下。”
“是當年先皇後發現了我的異狀,她教我屏蔽那些噪聲。可後來,先後殡天,那聲音又缭繞在我耳畔,我自己都十分害怕。”
那聲音越來越虛弱,似乎随時就要完全消失。
“沈侖,我一直記得你,謝謝你當初送我出嫁……”
“陛下此次遇難,确實與我無關……我發現他魂魄離體,想去救他,可我根本不會,隻能先封住他的穴道,不讓魂魄太快消散,卻被皇後抓住,說我加害于他…… ”
那聲音如同暮春時節江上驟起又消散的薄霧,在沈侖的耳朵中,卻字字清晰。
“對不住了……”
“當心……”
随着女孩低語逐漸消失,白光寸寸碎裂,女孩的聲音也随之撚落一地,随風散去。
沈侖恍然呆立。鳳章宮中的陳設、玉壁高榻,獸首香爐、孔雀屏風此時都水落石出般一一浮現。
趙麗妃靜靜伏在地上,微睜的眸中凝着最後一點光,身下蜿蜒的血迹紅得刺目。
良久,他擡起頭——那個本該站着皇帝的卧榻處,現下卻空無一人,離他不遠處的香爐散發出的暗香同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一起蔓延開來。
風起簾動,如同一個溫和而綿長的喘息。
這裡寂靜得可怕。
沈侖心頭突然一顫,某種不祥的預感攀上脊背:此處仿佛,像從未發生過什麼一樣。
他疾步上前,一把将卧榻前的簾子撩起,卻發現床鋪中竟一人都不在!
撲通——!
身後突然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沈侖霍然回首,隻見周谒如斷線般直挺挺跪倒在地,随後重重向前栽去!
沈侖胸口一震,飛身而下,一把托住周谒下墜的身軀:他眼下泛着不正常的青灰,唇瓣還在微弱地顫動着。
沈侖呼吸稍窒,未等他反應過來,周谒驟然臉色劇變,瞳孔開始劇烈地抖動,仿佛有話要說,沈侖還未附耳過去,隻見周谒仰頭噴出一口巨大的鮮血,在沈侖雪白的衣襟上綻開刺目猩紅!
沈侖登時僵住,瞳孔如芒刺般收緊——
他的雙手牢牢地撐着周谒的肩頭,此時周谒雙唇已然青紅一片,頭顱無力垂落,嘴裡不斷流出猩紅發黑的液體。
“周谒,可聽見我說話麼?”沈侖的聲音低沉平穩,尾音卻難以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周谒!”
他将男人攬靠在自己肩上。冰冷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懷中人毫無生氣。沈侖喉結滾動,抽出另一隻手探向男人的頸側。
脈象微敗,但所幸未絕。
沈侖放下他的手臂,把男人逐漸往下滑的身子扶正,以防他堵住氣管。
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瞬然的迷茫,随後就是沖天的恐懼。
沈侖仰起頭,深吸一口氣,顫抖地爆發了一句: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