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司杞認出了漢堡的身份,最開心的人反倒是貓貓本貓的漢堡。
“喵嗷!”一聲短促而驚喜的貓叫幾乎要沖破漢堡的喉嚨,被他強行壓了下去。
他像踩了彈簧似的,整個人“噌”地一下蹦跶到範司杞面前,膽子賊大地踮起腳,伸出爪子就去揪範司杞頭頂那幾縷有些淩亂的頭發:“你知道我是貓?天呐!你也是從貓人星球來的嗎?你的貓耳朵呢?藏哪兒了?快變個身給我看看!”
他興奮得聲音都拔高了幾個調,完全忘了剛才還被對方指着鼻子罵,滿心以為遇到了和喬濃一樣來自貓咪星球的同伴。
他迫不及待地扒拉着範司杞的頭發,手指靈巧地在他頭皮上摸索,仿佛下一秒就能揪出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來。
範司杞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搞得頭皮發麻,一股無名火“騰”地竄起。
他打小就不是個強壯的孩子,體弱多病,父母在他剛會走路不久就将他送入附近一座香火還算旺盛的道觀“寄養”,名義上是沾沾仙氣養養身子。
沒曾想,這道家玄妙的經義和那些神神叨叨的法術,竟像磁石一樣牢牢吸住了年幼的範司杞。他如饑似渴地跟着師父學畫符、念咒、打坐,每年雷打不動地從家裡省吃儉用擠出兩萬塊錢“學費”孝敬師父,就為了能多學點本事。
他的人生目标清晰而宏大,那就是潛心修煉,早日得道成仙,位列仙班。
可在他十八歲那年,彼時他自覺修為小成,竟學着話本裡的故事,跑到後山一處自以為是的“靈氣彙聚”之地去“引雷淬體”,妄圖加速成仙進程。
結果可想而知,一道帶着毀天滅地氣勢的紫色天雷不偏不倚,将他劈了個外焦裡嫩。
家裡為了救回他這條小命,幾乎變賣了所有家當,父母更是日夜操勞,最終在他勉強能下床後不久,便因積勞成疾相繼撒手人寰。
而範司杞自己不僅沒能羽化登仙,反而因家徒四壁,連每年供奉給道觀那兩萬塊“修葺費”都交不上了。
師父看着他這副落魄樣,又想起他引來天雷差點毀了道觀後山的事迹,終于在他又一次空手而來時,歎息着将他“請”出了山門,美其名曰:“徒兒啊,你已學成,該下山自立門戶,弘揚我道法了。”
家破人亡,師門不容。
範司杞的人生仿佛被那道天雷徹底劈碎了,但禍兮福所倚,也正是那道差點要了他命的天雷,意外地劈開了他識海中的某種桎梏,讓他獲得了“天眼”的神通,能看到尋常人看不到的事物。
這能力讓他悲喜交加,獨自躺在破廟的草堆上時,一個念頭瘋狂滋長:莫非……這是上天給我的考驗?那道雷其實是仙界的接引神雷?我離成仙真的隻差一步了?!
一旦這念頭紮根,便如野草般瘋長。
範司杞心一橫,找了個荒郊野外的貧瘠小山頭,用樹枝茅草搭了個四面漏風的窩棚,自封為“毛山道士”,給小山取名“毛山”,開始了“守株待兔”式的修仙生涯。
他堅信,隻要心誠,仙緣自會降臨在這“毛山福地”。
可惜仙緣沒等來,等來的是一紙冰冷的“土地開發通知書”。政府要将這小小的毛山連同周邊區域開發成一個什麼生态旅遊度假區,通知上白紙黑字寫着,範司杞是“非法占用國有山地資源”,勒令他一周内卷鋪蓋滾蛋,否則後果自負。
仙路斷絕,連最後的蝸居之所也保不住。範司杞隻能收拾起他那點可憐的家當,在偌大的城市裡像個遊魂般飄蕩。
最終,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搬進了陳開心所在的這個名叫“幸福裡”的老破小社區。
原因簡單得不能再簡單:房租便宜得離譜,一個月隻要五百塊,更重要的是小區旁邊就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雖然香火寥落,但好歹能讓他這個“毛山道士”有個供奉香火的地方,勉強維系着他那搖搖欲墜的“仙途”夢想。
此刻被漢堡揪着頭發找“貓耳朵”的範司杞,感覺自己的尊嚴連同那點殘存的“仙家氣度”都被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貓踩在了腳下。
“去去去!啥子貓人?貓就是貓,人就是人,還貓人?你當演動畫片呢!”
範司杞沒好氣地一掌拍開漢堡那隻在自己頭頂作亂的手,力氣不小,發出清脆的“啪”一聲,還朝他啐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星子,眼神裡充滿了鄙夷和不耐煩,“我看你就是個修煉不到家的貓妖,離我遠點!”
“你!”漢堡臉上的興奮瞬間凍結,随即被一層寒霜覆蓋。
他懸在半空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捏得發白,琥珀色的瞳孔危險地縮成了一條細縫,喉嚨裡發出威脅性的呼噜聲。
陳開心太熟悉這前奏了,這是漢堡炸毛暴走前的标準動作。他眼疾手快,在漢堡撓人前,一把将他拽了回來,牢牢護在自己身後。
範司杞壓根沒注意到身後漢堡那快要殺人的眼神,或者說,他此刻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場“悲劇”奪走了。
他傷心欲絕地撲向那個簡陋的塑料盒,顫抖着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條肚皮翻白、早已僵硬的小金魚。
“我的魚魚啊!”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哀嚎瞬間響徹整個出租屋,震得天花闆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
範司杞将死魚緊緊貼在臉頰上,身體誇張地搖晃着,聲音帶着哭腔,悲痛欲絕。
“你死得好慘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相依為命這麼多年,風裡來雨裡去,我吃糠咽菜都沒餓着你,你怎麼……你怎麼就先我而去了呢?!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冷漠的世間可怎麼活啊!魚魚啊!”
他哭嚎着,身體抖得如同風中落葉,那悲憤欲絕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追随他的“魚魚”共赴黃泉。
這突如其來的悲情大戲把漢堡徹底唬住了,他吓得往後猛退一大步,和旁邊的可樂、雪碧、包子面面相觑。
幾個人臉上都寫滿了問号:這人怎麼回事?剛才還兇神惡煞地罵人貓妖,轉眼就抱着條死魚哭得肝腸寸斷?精神分裂嗎?
陳開心卻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家裡養着這群活寶,哪個不是裝哭耍賴的好手?特别是雪碧,眼淚說來就來,但十次有九次半都是幹打雷不下雨。
範司杞這嗓門是夠大,表情是夠悲,但仔細看他眼眶幹澀,一滴眼淚都沒有,純粹是在那兒幹嚎。